愛德華神父已經變成了一團無定形的灰色物質,從基礎上失去人類結構的他隻剩下自身的人格仍舊談得上是“人類”了,但是,即便是構成人格的成份也在變化,從思維的方向到思想的視角,全都在化作灰質後,承受著難以描述的侵蝕。九九九變相的力量很強大,無論是對敵人還是對自身,都伴隨著不同的惡魔變化構成不同程度的威脅。威脅程度的大小也是可以通過惡魔輪廓看出來的,其中以“無定形”的形態最為可怕,所有的無定形惡魔變相都可以看作是有形態的惡魔變相發生了某種質變,達到了更高上的神秘,但是,在人類變成惡魔,有形變成無形,固定形態變成無定形態的過程中,由人體原生的人格並不能完全適配。一個以碳基血肉為基礎的正常人體誕生的人格,其運作機理完全是針對這個身體誕生,身體是何等精密,其人格就相應有多麼精密,彼此絲絲入扣,才能讓人體正常運作起來。在身體產生行動的過程中,表層意識和潛意識也在相互配合。要發生怎樣的變化,才能讓這個和血肉人體精密匹配的人格,能夠百分之百完美地驅動一個非碳基非人形的身體,並徹底激活其潛能呢?愛德華神父從完成惡魔變相的第一天起,就一直被這個問題困擾,灰霧惡魔的基礎物質和人類大相徑庭,驅動灰霧惡魔產生行為的基準,也幾乎和人類是在一條水平線上,最初的時候,他就很難想象,在統治局遺址殘存的資料中,有“素體生命是人類和灰霧惡魔的結合”這樣的暗示。人類和灰霧惡魔的連接點在什麼地方?這個答案直到獲得“製造灰霧的材料就是人類”這份報告出爐後,才似乎找到了。但是,更進一步的問題來了,沒有人知道統治局時代,究竟是用了怎樣的技術,怎樣的方法,怎樣的神秘,將人類變成了“灰霧”這樣曖昧又萬能的奇妙物質。愛德華神父隻能憑借統治局遺產的隻言片語,在研究“特洛伊病毒”到“沙耶病毒”的過程中,才逐漸找到了類似的,將“人類”變成另一種生命形式的方法——那是一種從物質到意識層麵,徹底改變人類的方法,通過對人體基礎結構進行扭曲,促成其意識形態的扭曲,同時意識形態的扭曲,也會反饋到身體物質層麵的變化上,這是一條相互促進的扭曲的螺旋,一旦開始就幾乎沒有停止的可能。於是,六六六變相進化為了九九九變相,過去一直隻在理論上存在,宛如神秘學中的“混沌”意義般,擁有千變萬化之相,滋生千萬種本質的無定形態惡魔,終於在愛德華神父的九九九變相中占據了一個至高的位置。六六六變相中的灰霧惡魔全部都是固定形態固定能力的惡魔,雖然能力多樣,有些在物質層麵的破壞力更強,從而顯得更加神秘而強大,但其實六六六變相中的灰霧惡魔並不存在神秘度上的差彆,而僅僅是能力針對性的不同而已。最後誕生的三百三十三種變相,從第六百六十七個灰霧惡魔開始,便是以最終代號為“萬物歸一者”,意寓神秘學中的“混沌”的最終無定形態灰霧惡魔為最高目標——從六百六十七開始,惡魔變相就開始表現出“無形態”和“多性質”的特性,每多出現一個灰霧惡魔,這個灰霧惡魔便會在前一個編號惡魔的基礎上,更靠近理論上的“萬物歸一者”一些。然而,即便愛德華神父已經通過對“特洛伊病毒”和“沙耶病毒”的研究,找到了一些生命物質和意識形態的秘密,但是,最初那個“如何才能讓自己的人格適應無定形惡魔變相”的問題並沒有得到徹底解決,並且,九九九變相完成的速度比他預想的更快,當第六百六十七個灰霧惡魔完成的時候,每多出一個編號的灰霧惡魔,並非如他所想的要花費更多時間,反而是花費的時間在遞減,一種奇妙的規律,讓最後的三百三十三種依次愈加無定形的灰霧惡魔能夠自然生成——這意味著,當他完成無定形灰霧惡魔的最初版本,編號六百六十七的那個灰霧惡魔時,即便他不再繼續主動,剩下的灰霧惡魔也會自行完成,達成理論上的九九九變相。實際上,愛德華神父在完成七七七變相的時候,自身的認知就已經徹底在九九九變相的演化中失去了主動權。達到編號為八百八十八的惡魔變相時,他已經無法推論出之後的灰霧惡魔究竟是怎樣的東西了。但另一方麵,雖然無法繼續認知和理解,但是,他仍舊可以使用全部九九九變相的力量。九九九變相以愛德華神父的主動為起點,於疑似失控的過程中自動完成,愛德華神父在這個過程中,沒有能夠將自身的人格意識按照自己的想法,改造成匹配九九九變相最後那些無定形灰霧惡魔的程度。不,應該說,他十分清楚,自己連如何去匹配都不知道,因為,他根本無法認知和理解最後的那些灰霧惡魔。正因如此,愛德華神父可以預想到,使用無定形惡魔,尤其是編號靠後的那些無定形惡魔,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副作用,為了避免不幸,他一直都在避免必須要動用無定形惡魔變相的情況——然而,事物總有不測的時候,尤其在這樣一個末日的世界進程中,所有的惡性都在為每一個存活者增加麻煩,直到其不負重荷。麵對疑似“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的怪物,愛德華神父從一開始就明白,自己必須使用無定形的惡魔變相,甚至於要使用最終那個自己根本無法認知,隻能從感覺和理論上知曉其存在的“萬物歸一者”才能存活,之後才能去思考如何勝利。既然如此,就不得不承受無定形惡魔變相的反噬。愛德華神父打定主意要從低編號的無定形惡魔開始,逐步去適應高編號的灰霧惡魔,直到達成萬物歸一者的變相——正是因為尚沒有達到萬物歸一者,所以,這個理論中已經存在的惡魔變相,並沒有更確實的證據證明其是存在的——即便如此,低編號的無定形態惡魔僅就其存在形態而言,對愛德華神父的人格而言也已經是極重的負擔。從變相開始,愛德華神父就已經深刻感受到一種彆扭的感覺,惡魔變相的自己仿佛是在某種灰霧惡魔特有的本能引導下產生行動,作為“愛德華神父”這個人格的自我意識在行為過程中的乾涉能力,正隨著編號的上升而愈見下降。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被關在一個說不出大還是小的盒子裡,自覺得堅韌的意誌也無法避免產生某些不同尋常的想法,儘管他並無法明確自己在當時到底想到了什麼,但卻可以感覺到,那絕非是人類的東西,那些連自己都分辨不清的雜念,就好似雜草一樣,紮根在自我人格的土壤中。將變相之前的人格視為一個標準數據,在進行自我分析的時候,就會覺察到這個數據正在從細微的部分,產生小數點後的變化,愛德華神父完全沒有餘力,也沒有足夠的認知,去解析這種微小的變化,然而,看似微小的變化,卻對自我認知產生了超乎想象的影響力。然而,這種變化並沒有讓愛德華神父覺得自己已經適應了無定形的惡魔變相。究其原因,他個人認為是因為惡魔變相的編號上升速度比他的認知能力和適應能力的提升更快。愛德華神父深深感受到,一種惡性的激發,徘徊在“高速”和“暴走”之間。但就算如此,也沒能讓他找到這場戰鬥的勝機。愛德華神父撤退了,哪怕可以感受到無定形惡魔變相所擁有的巨大力量和潛力,也不得不選擇撤退,因為麵前的怪物總是給他一種強烈的感覺,自己所達到的惡魔變相編號所擁有的神秘性,仍舊無法和這個被封印,被具現化出來的怪物匹敵。儘管不清楚女巫VV是在怎樣的情況下,被這個怪物找上門來,此時她和四天院伽椰子又是否已經徹底死亡,但是,無名之子的確以他那出乎他人意料的堅強和覺悟,實踐了女巫VV最初的想法,將這麼一個無可名狀,無法理解的東西,硬生生納入一個更具備實態的軀殼中,在某種意義上,讓這個怪物變成了理論上可以輕易觀測到,能夠擊傷乃至於殺死的東西。但是,讓對方從難以想象變成可以想象的東西,並不證明自己有能力解決這個可以想象的東西——其中距離之遙遠,愛德華神父已經親身體驗到了。哪怕在理論上可以殺死的情況下,自己在如走鋼絲般的無定形惡魔變相狀態下,也仍舊可以直觀感受到彼此之間的差距。選擇撤退是為了拖延時間,但在無定形惡魔變相下,時間的推移對自己的傷害也同樣更大,一旦越過某個臨界點,愛德華神父覺得自己很難再從惡魔變相中脫離出來,這也意味著自我人格將會徹底異化,自身無論從意識層麵還是從物質層麵,都將成為徹頭徹尾的灰霧惡魔,當然,稍微好一些的情況,大概就是會向素體生命類似的方向轉化吧。然而,無論哪一種,對現在的自我而言,都意味著死亡——一個新生的自我存在認知,將徹底取代現有的自我認知,並且和現在的自我完全沒有任何聯係,哪怕是記憶可以保存下來,但是,新的自我會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式,不同的視角,對這份記憶進行解讀,最終經由記憶和經驗所得出的結果,也同樣和現在的自己沒有任何關係。對愛德華神父而言,這種沒有任何接續性的變化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在這之前,他必須找到取勝的方法。愛德華神父化身的無定形灰質融入灰霧中,在他的認知中,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將自己和這片灰霧區分開來,也堅信在其它神秘專家眼中,自己也定然就是這麼一片灰霧的一部分,但是,既然對手是怪物,就不得不考慮那些超出自己認知的情況——對方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是理所當然的,要在信息不對等的狀況下獲勝,也同樣是理所當然的。倘若做不到這種理所當然,無法從這樣的基礎出發,那麼,哪怕怪物已經變成理論上可以擊殺的存在形態,也無法在實際情況中將其殺死。灰質牽扯灰霧,灰霧偶爾凝聚成人形,看起來像是錯覺,但實際不是,愛德華神父將無定形態的惡魔變相凝聚成一個具體的人形,正是其正在和自身人格意識異變做爭鬥所產生的自然現象。愛德華神父從來都沒有舍棄自身“人類”的所有概念和意義,因為他需要一個基礎,在這個有形中,去認知那些無形的東西,去對那些無形的東西做判斷。他所有的認知基礎都來自於人類這個概念,對人來說,找到參照物才能去分辨一者和另一者的不同,亦或者分辨同一者的改變,這是自然且本能的事情。愛德華神父無法在沒有參照物的情況下去辨識其它事物變化,這樣的想法,也是他確認自身人格意識異常程度的標準。愛德華神父正是在這一次次參照中我,察覺到自己的思維正在變得零散,自己無法察覺到自己沒有思考,亦或者在自己無法察覺到的情況下產生某種不是人類的想法,這類狀況正在增加。毋寧說,到了現在,愛德華神父能夠認知到“自己就是愛德華神父”的時間,已經完全屬於碎片時間。無論戰鬥還是逃走,整個過程中,自己能夠意識到自己正在思考的時間,已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