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森神父注視著那個怪物變幻的女體,他下意識就知道了關於它的許多事情,就如同他本來就知道一樣,但是,那並非是從過去的記憶中整理找出的信息,反而像是在那麼一瞬間,這些自己應該知道的情報從冥冥中烙印在他的心底。他無法去追究這些認知從何而來,隻能順著這些已經存在的已知情報去推測,如果自己所下意識知道的這些事情是不正確的,那麼,推測出來的結果自然也不正確。然而,席森神父願意相信,這些自己突然就知道了的東西,正是愛德華神父留下的遺產。——僅僅是讓這個怪物變成人類的樣子,亦或者說,更趨近於人類的模樣,就讓原末日真理教的三巨頭之一徹底崩潰了嗎?真是難以想象。席森神父愈加慎重,哪怕在自己眼前的那個怪物,已經徹底失去了那讓人覺得不可力敵的規模和神秘,但是,這種程度的壓製到底可以持續到何時呢?席森神父無法肯定將會發生在這個怪物身上的任何事情,根據自己下意識知道的情報,女巫VV和三信使的力量連鎖到了愛德華神父這個環節的時候,已經將近成功了,可即便如此,無名之子的軀殼仍舊沒能完全鎖住這個叫做“江”的怪物,以至於愛德華神父被迫使用九九九變相中最禁忌的變相。按照女巫VV的想法,三信使的連鎖反應就像是一個黑匣子,能夠裝入那些超乎想象的,不可思議的神秘,所裝入的神秘越是強大,這個黑匣子就越是堅固,其本身的神秘也會日益漸增,而隻要在這個黑匣子被裝入其內部的可怕神秘完全侵蝕之前,亦或者在黑匣子本身的神秘受到內裝神秘的乾涉,強大到一定程度之前,擊破這個黑匣子的話,就能夠連同其內裝的神秘一起擊破。女巫VV本應該是想要自己充當最後的破匣人的吧,然而,出了一些錯誤,導致其未能出現。從愛德華神父的推測來看,似乎女巫VV的下落不明,並不是什麼好的結局,雖然沒有留下任何證據,但有很大可能,女巫VV已經死了。亦或者說,女巫VV用自己的死亡,爭取到了將這個叫做“江”的怪物鎖入無名之子內部的機會,並完成了所有的前置步驟,愛德華神父所做的,不過是把最後的步驟補完,並再之上加一道保險。愛德華神父已經沒有餘力承擔破匣人的使命了,於是,從各種角度去思考而得出的結論,就是讓自己的教子成為新的破匣人——不,席森神父立刻打斷了這樣的推想,因為,這個結論必須建立在如今這個叫做“江”的怪物真的已經徹底被鎖入“無名之子”的軀殼內才有意義。倘若自己眼前的這個暫且像是一個人類女性的怪物,還會繼續侵蝕,繼續變化,以一種突發性的異變,快速突破自身所受到的限製,那麼,愛德華神父所留下的遺產,僅僅是讓自己得到了逃跑的機會而已。那麼,要試試看嗎?究竟是如今的自己可以擊破眼前的怪物,還是立刻轉身就逃?席森神父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眼前的怪物,雖然下意識知道它是“江”,但是,另一方麵的感覺,又讓他覺得“江”不單純是一個代號,一個名字,一種指代性的稱呼,而彆有深刻的含義。再就是,僅僅用“江”去指代眼前的怪物,似乎也並不完全正確,存在某種偏差的感覺。席森神父的腦海裡下意識浮現了更多從“江”這個單字延伸出去的稱呼:真江和女巫等等。從這種混亂又模糊的感覺來說,“眼前的怪物到底是什麼?”其實是很複雜的問題。它更近了,如今已經沒有任何障礙阻擋在它和席森神父麵前了,到處都是沙子和灰燼,天空和大地都變成了一個平麵,兩人在一條直線上對視。席森神父感覺到了它的視線,和其他真正的人類看過來時的感覺沒有什麼差彆,而自己也無法從它的輪廓上找出半點非人的痕跡。無論從感覺還是從目測可見的地方都無法讓他覺得這是一個非人的怪物,而僅僅從邏輯上,可以得出它就是一個怪物的結論。它是美麗的,無法從它的身上找到太多“無名之子”原有的特點:無論是性彆,還是體態,都已經截然不同。那明顯是血肉之軀的紋理和色澤也很真實穩定,沒有任何神秘性所帶來的變動感,若非提前知道它就是怪物,否則真要將它當成一個弱女子吧。那修長的身軀其實很豐|滿,符合人們對美麗女性在欲望上的追求,沒有穿衣服,僅僅是黑色幽深的長發遮住了臉龐和性征,卻並不妨礙注視者去感受這個身體的曲線。它走路的姿勢緩慢卻穩定,不顯得嬌弱,也沒有任何讓人害怕的氣息和特質,卻無法減緩席森神父內心的恐懼感,因為,席森神父知道它和外表看起來的不太一樣。它在沙子和灰燼上留下腳印,從腳印深度來看,也完全符合一名正常女性的重量。沒有武器,也沒有表現出攻擊性,仿佛就隻是單純在沙地上跋涉而已。席森神父想要做點什麼,但一種茫然在他的內心浮現,讓他一時片刻想不出自己到底該做些什麼。這已經是很奇怪的狀況,對席森神父而言,自己絕對不應該有所猶豫和茫然,無論是本能還是經驗,都應該能夠在這種時候做出一點兒響應。然而,沒有,他意識到,自己已經努力去思考,但是,在本能、思維和行動三者之間的關聯性上似乎遇到了一個無形的關卡,讓自己無法得出結論,也無法付諸行動。這種狀態已經完全可以視為對方的攻擊了。席森神父的心中警鈴大作,集中心智試圖突破這種意識層麵的封鎖,可是,能夠意識到並不代表可以作到。他摒除了所有的雜念,僅僅用“向前”這個念頭去驅動自己的身體,可是,下一刻,他愕然看到,自己的雙腳不僅沒有向前,反倒向後退了一步,隨後才有一股冒著寒氣的恐懼席卷上來。他張開口,想要通過“說話”這樣的行為來打破僵局,可是,就如同他最糟糕的猜測一樣,自己的喉嚨像是麻痹了一樣,完全感覺不到聲帶的振動,也自然沒有任何聲音可以發出來。對麵的宛如正常人類一樣的怪物更近了。當席森神父在一陣嘗試卻毫無所得後,重新將目光聚焦在它的身上時,他駭然發現,自己和它的距離隻剩下十米。明明對方移動是如此緩慢,但是,就在自己掙紮的時候,時間仿佛悄悄漏掉了一般。之後,席森神父看到了,那被黑色幽深的長發掩蓋的臉上,有且僅有一個紅色的光芒亮起,那就像是它的一隻眼睛在發光。是右眼。一種強大的,足以讓意誌為之所動的吸引力從那右眼悄然溢出,席森神父已經意識到了,自己不能注視那隻右眼。然而,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前,他已經被那紅色的光芒,異常的表現,和一種若有若無的,想要探究那長發下的麵孔的好奇心捉住了,他已經和那隻右眼對上了。有一個想法在席森神父的內心深處瘋狂滋長,但那個想法是如此的複雜,如此的模糊,就連席森神父自己也無法知曉其中摻雜了多少念頭。他想到了末日真理教的最終兵器,覺得眼前的人形怪物和最終兵器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但也因此感受到了更多不同的地方:最終兵器的行為像是被驅使,有一種十分濃鬱的遵從某種指令而行動的味道,而眼前的東西,卻完完全全主宰自己,是以其所想而行動。這也意味著,這個怪物是有智慧的,比其它所見過的最終兵器都要有智慧。兩人之間的距離隻剩下五米,在正常情況下,席森神父本應該可以在這個距離穿透長發的掩蓋,估摸清楚那張藏在長發下的真麵目,然而,對上它時,他失敗了。它那遮遮掩掩的樣子似乎彆有意義,這種意義變成某種神秘的力量,籠罩在它的臉上,讓人無法看清那張臉到底是什麼樣子,連一個模糊的輪廓都無法得到。席森神父在腦海中勾勒其形象,但最終得到的,卻隻是一張臉部完全被塗黑,以示不存在的形象。——不存在嗎?席森神父不由得想,到底是它本來就如此,還是被鎖入“無名之子”後,和“無名之子”原本的存在發生了某種化學反應。僅從神秘學詞彙的語義角度來說,“無名之子”其實不僅僅是“沒有名字的人”,也是“沒有相貌之人”。如今站在他眼前的怪物,無論從名字還是容貌上,都模糊得的確符合這個語義。它伸出手,不疾不徐,卻讓席森神父的額頭冷汗直流,他下意識有一種想法:一旦被它碰到,自己就完蛋了。戰鬥其實早就已經開始了,隻是和尋常的戰鬥方式不一樣。不,或許應該說,戰鬥從未結束。——給我動起來啊!席森神父在心中呐喊,明明這個機會是愛德華神父犧牲了自己才爭取到的,他從來都沒想要錯過。哪怕隻是一步也好,無論是躲閃還是進攻,是向前還是後退,亦或者是側移,至少——至少不能像現在這般,宛如中了身化石頭的詛咒一樣。那隻手伸來的速度不快,就如同普通人伸手一樣,但是,席森神父的瞳孔已經緊縮在一起,仿佛要看穿那隻右眼下隱藏的秘密,以及看清那隻手伸來的方向。僅僅是一瞬間,這隻手就已經擊開了倒映在席森神父眼中的所有景狀,就像是這個世界隻剩下了這隻手才是最真實的存在。手宛如怒潮,壓過地平線,蓋住天空,籠罩大地,閃爍著紅光的眼睛懸掛在天際,發散出種種不詳的征兆,就仿佛明明隻是普通女性體格的它陡然間變成了撐天巨人,但是,隻有手和眼睛是存在的,其它部位都已經變成了空氣,變成了虛無,變成了彆的什麼東西——席森神父仿佛看到了這一切,而他知道這全是幻覺。下一刻,差點讓席森神父痙攣起來的痛楚從他的右手腕傳來,四級魔紋的灼熱就像是撕開了無形的意識的巨網,將他從窒息的水中打撈出來。“風”從無到有,嘶聲呼嘯,將席森神父卷上天空。席森神父終於再次感受到了自己身體的溫暖,感受到了自我思維的奔流,感受到了心臟的跳動,感受到了肢體的活動。但是,那讓人頭皮發麻的感覺並沒有因此遠去,在他落地之前,那個如同正常人類女性一樣的怪物眨眼間就出現他的身側,相隔五米,但已經平行,那在空氣中留下弧度殘影的右眼紅光,宛如在注視獵物一樣,讓他毛骨悚然。即便如此,席森神父才終於找到了繼續戰鬥而不是立刻逃跑的理由——那是一種感覺,一種自己可以戰鬥的感覺。手鐲狀臨界兵器就像是遭遇了某種看不見的侵犯般,急劇地發出振動和噪音,就像是下一刻就會顛簸損壞。席森神父的義體化已經消失了,完全肉體的狀態,並沒有妨礙他對臨界兵器狀態的理解,毋寧說,完全憑借直覺去理解,而並非是通過腦硬體對信息反複審核、歸納和總結所做出的結論更快速,和肉體的本能更加契合。在席森神父的念頭浮現之前,臨界兵器已經釋放出衝擊,可以輕易看到扭曲的空氣形成半透明的環狀,以自己為中心向外擴大,但是,席森神父十分清楚,這絕對不是這個臨界兵器的正常運作方式,它的乾涉應該是更加隱晦的,是通過扭曲其它力量的表現效果來展現的。反過來說,是否也可以認為,那個怪物看似不聲不響,其實已經發動了某種看不見也感覺不到的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