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螺旋儘頭 第2001章 劊子手(1 / 1)

畀看不清攻擊自己的素體生命的動作,隻是知道,儘管有許多素體生命同時在移動,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發起攻擊,但在剛才,同一時間發起進攻的隻有一個素體生命。更多的素體生命冷漠地站在圈外,她可以感受到那些生硬又麵無表情,宛如麵具一般的臉上,向自己投來的目光——說是目光或許也有些不對,因為畀不能肯定這些素體生命和人類一樣是用“眼睛”視物的,也許它們有著類人的外型,但或許並不具備五官類似的感官功能,也許,那張宛如麵具的臉就真的隻是徒具外型,擁有某種象征意義的麵具。對於素體生命具體的本質和特征,畀一無所知,儘管這些素體生命和統治局交戰許久,又在統治局崩潰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肆無忌憚地活躍在統治局區域中,為原住民所懼怕,可想而知,定然有不少人試圖去理解它們,剖析它們,然而,畀在自己的一生裡,無數次在統治局區域裡穿梭,和其他原住民有豐富的接觸,對統治局諸多範圍的情況都有所經驗,但卻從來都沒有實際找到過關於這些素體生命的資料。倘若真的有人研究了,但沒有留下資料,亦或者因為某些緣故而讓資料無法傳達。哪怕是莎,對素體生命也有諸多不解,對於畀所認知的每一個人而言,素體生命本身就是一種如霧裡看花的秘密。奇特的生命,強大的生命,怪誕的生命,像是人卻實際非人,那些關於它們的傳聞,全都是從隻言片語中總結和推測出來的結果,實際它們到底是如何誕生的,並沒有一個明確的記載。它們的強大毋庸置疑,畀曾經和素體生命有過交手,她對於當時自己的失敗可謂是沒有什麼疑惑的地方,並且之後也從來都沒有找到過自己獲勝的可能性。如今的她或許在能力、經驗和裝備上比起過去的自己要強大太多,但是,和素體生命之間的鴻溝仍舊沒有填上的感覺。畀十分清楚,自己覺得手中這把機械結構的刀狀兵器可以依靠,實際上是一種錯覺,那是宛如身陷沙漠的絕境中,渴望尋求一根救命稻草時,才看到的海市蜃樓。她強行讓自己相信,隻要拿著手中的刀狀兵器,自己就仍舊擁有機會,哪怕是千分之一或萬分之一的機會,她相信,隻有讓自己相信這一點,才不至於在這場戰鬥中崩潰,然而,更殘酷的現實,屢屢提醒著她,這一切都隻是自己的錯覺,而試圖相信錯覺的自己也不過是一個愚昧的妄人。畀的行為看起來冷靜果斷,但是,隔著頭盔麵罩,那張麵無表情的臉上,那看似沉靜的眸子深處,複雜又糾結的情緒和心聲一直都在不停翻滾。隻是,這沸騰的思緒和情緒,並沒有讓她的行為錯亂,在依靠防護服的效能進入了一種超乎尋常的狀態後,她覺得自己就像是打了某種興奮的激素一樣,在一種渾噩和清醒交織,在那無邊的讓人恐懼的幻覺中,正在變得格外強大,至少在戰鬥方麵是如此。素體生命的攻擊是如此之快,畀根本看不見,隻能憑借直覺揮動手中的刀狀兵器,依靠那奇妙的機械結構製造緩衝的餘地。她聆聽到的,是雙方碰撞時,產生的各種沉悶聲和叮叮當當的聲音,她的身體不斷後退,不斷旋轉,每一個角度都是由防護服推動的,讓她無法分辨,到底是自己帶動了防護服,還是防護服在牽引著自己。而自己既像是操控傀儡的人,又像是傀儡本身。衝擊感在抵達一個數值後就穩定下來,隨後兩秒內,畀承受了總共三十多次攻擊,卻有一種達到某種平衡的感覺,就像是自己快要適應這種平衡了。然而,當她生出這樣的想法時,輕銳的聲音急促地響了一下,她正欲從身側的攻擊中調整身體,卻即刻有一種大腿被貫穿的感覺。這個感覺在下一個零點一秒內就變得深刻,灼熱,疼痛,仿佛肌肉斷裂了,氣力就從這個傷口快速流失,讓她的右腳不由得一軟。在她意識到發生什麼之前,她甚至沒有半點驚愕的感覺,就像是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下,不,毋寧說,就算不是現在,也會是下一秒,總之,這種程度的傷口一定會出現的,即便如此,因為身體陡然失去平衡,所以根本無法徹底接住迎麵而來的又一擊。這一次,頭盔的屏幕中清晰顯示出敵人的身影。一個素體生命,手中拿著的同樣是刀狀兵器,隻是看起來並不像是機械,而更像是完全由構造體材質製造成的,沒有任何機械結構,亦或者沒有任何可見的異常特征的“短刀”。雖然描述成“短刀”,但在防護服的監控數值中,這把刀狀兵器的長度甚至比畀手中的刀狀兵器更要長上一截,僅僅是因為持有它的這個素體生命的四肢長度同樣畸形,才顯得它拿著的這把武器是一把“短刀”而已。這個素體生命的人形輪廓是如此的修長消瘦,就如同骨頭外就是外骨骼,整個人都是由一寸寸的骨骼如魚鱗般疊加起來的,所有的細節都在顯示其非人類。但是,這在人眼中畸形怪誕的身體,卻又敏捷得過分,哪怕它已經轉到了畀的正麵,畀也難以通過防護服的觀測係統檢測它的每一個舉動的細節。在屏幕上,警告不斷彈出,防護服的係統已經開始應用支援程序給出的建議,但相對這個素體生命,仍舊顯得反應遲鈍。在防護服完成調整,在畀的反應變得清晰起來前,素體生命已經如同幽靈一般,再次轉了個角度,而扭動的手臂帶起那把構造體材質的短刀,也沿著詭異的軌跡,和畀手中的刀狀兵器擦身而過。畀眼中的世界進一步變得緩慢,自己的動作猶如在水中騰挪般艱辛,她看到了雙方兵器擦出的火花,感受到了機械傳動裝置對這次衝擊的減緩,但卻無法讓整個身體擺脫刀鋒的陰影。在她產生一個“無法避開”的念頭同時,那爽快又怪異的斬擊就將她的右臂斬斷了。與此同時,另一股衝擊從更遠處爆發,在頭盔屏幕羅列數值的同一時間,就擊中了畀的側腹。沉重的攻擊並沒有撕裂她的身體,卻讓她的內臟整個兒抽搐起來,那股力量甚至沿著她的胃部和喉嚨竄上來,又散入她的每一條神經中,讓她感到整個世界都在轟鳴,嘔吐感和疼痛緊隨其來,然後,自己的雙腳脫離了地麵——畀就像是利箭一樣飛了出去,然後撞在半空中一睹無形的牆壁上,整個人仿佛貼在上邊,頓了頓,才反彈落下。畀仍舊沒能利用敵人的這次攻擊逃離敵人的包圍圈,在她的四麵八方,似乎早就變成了看不見的監獄。畀沒有昏迷,因為在她承受著痛苦時,尖銳的針頭已經紮入她的血管中,防護服的緊急維生係統按照它被設計成的那樣工作了。仿佛岩漿一樣灼熱的,粘稠的感覺,沿著畀的血管流向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那些痛苦便被這灼熱掩蓋了,下一瞬間,灼熱又被更劇烈的痛苦掩蓋了。畀落在地上,就蜷曲在地上,瑟瑟發抖,這並非害怕,而是因為難以承受的痛苦。越是痛苦,她就越是清醒,自己右腳的傷勢,被斬斷的右臂,在屏幕上已經有了詳儘的報告,與此同時,針對報告的行動建議也已經完成了。注射進她身體的藥物,讓她獲得了更強的行動能力,儘管她並不清楚這種藥物到底是什麼,是以何種方式作用的,但從經驗上來說,藥物的效力絕不可能持續太久,而後果也會相當嚴重。畀沒有選擇,亦或者說,從反應上看,也許注射藥物是防護服的係統所致,但卻也同樣是她自己內心深處的選擇。戰鬥還沒有結束,她生硬地在嘴角扯了扯笑容,就像是一頭離群又傷痕累累的惡狼,在動力鞋的極限推動下,撲向還在半空拋飛的右臂。她想要拿回那把刀狀兵器,並且,也許是素體生命沒能對這一舉動反應過來,也許是它們大意了,也許是它們彆有想法,總而言之,當她用左手抓住刀狀兵器時,沒有誰能夠及時將她攔下來。在被斬斷的右臂徹底跌落地麵前,素體生命便憑空將其吸引到身邊,抓在手中。而畀不斷在地上打滾,一連串依稀可以看到的束狀扭曲空氣緊追她的身後,在平台上留下一個個的拳頭粗壯的孔洞,這個攻擊比畀的右腳之前受到的攻擊強多了,但是,畀仍舊覺得,兩者是同一種形式的攻擊,也是由同一個素體生命發起的——頭盔屏幕已經鎖定了那個素體生命,和拿著構造體刀具的素體生命類似,這個素體生命也同樣是一種畸形怪異的人形,從頭到臉再到腳,都有大大小小看似螺釘的凸起物,仿佛它就是依靠這些螺釘拚裝起來的一般。即便如此,畀也很難真的把對方當作自己常識中的那些機械看待,誰知道那些仿佛螺釘的凸起物是不是一種外表上的裝飾,擁有某種意義亦或者真的具備某些奇特的功能。從它的方向激射而來的攻擊,並沒有一個明顯的發射端口,看起來就像是在它的身前形成,繼而呈一直線射來。但正因為直線,所以,畀躲開了,儘管顯得十分狼狽。她不知道,素體生命是不是在戲耍獵物,但是,她必須戰鬥下去,直到真正的死亡降臨。現在,她已經對希望渺茫的增援不抱有任何希望了。亦或者說,從一開始,她便沒有指望過增援可以及時抵達,以眼前的素體生命的數量,哪怕是那些外來者之中最強大的人也定然不是對手。這已經不是正常情況下會遭遇到的,也不是正常手段可以解決的數量了。素體生命在尋求什麼,在它們運送那些裹得如蠶繭一樣的人們的途中,在它們甘願放棄這個運送任務而奇奇來圍剿自己的同時,畀也做出了自己的判斷:這些素體生命想要在自己身上尋求某種東西,可她並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要是知道的話就好了,畀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連帶那東西一起摧毀,然而,在不知道的情況下,“死亡”本身也並非處理問題的最佳辦法,甚至於根本就不是辦法。在統治局的神秘中,在外來者的神秘中,都有從“死亡”中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方法。死亡對於神秘不過是一種臨界的狀態,是一種艱深的意義,是一個秘密的過程,但也在某種意義上,比“活著”更加開放,曾經因為是“活著”的狀態才保持的秘密,在“死亡”中就會一點一滴地溢出。對原住民而言有這麼一句諺語:在灰霧之中,哪怕是“死亡”本身也會腐朽,腐朽之物將會以一個為人所憎惡和恐懼的方式回到活著的人之中。因此,畀從來都不相信死亡等於終結。不能死,但也沒辦法找到活下去的方法,戰鬥本身的意義,似乎就隻剩下戰鬥本身而已,畀覺得自己的身體和大腦,似乎就要被那灼熱、痛苦又瘋狂的感覺、情緒和思維給撕裂了。在短短的一秒內,她再度拖著殘缺的身體躲過了二十八次似乎躲不過就會致命的攻擊,卻又覺得,這些素體生命早就判斷出來,自己一定可以躲過去。也許這樣的想法是有證據的,證據就是自己的移動,再度讓自己落入那個持著構造體短刀的瘦長的素體生命的攻擊範圍。這一次,畀又發現了之前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在這個素體生命那宛如鱗甲覆蓋的身體上,有著一些奇妙的類似於十字的紋路,一些沒有棱角的弧線,和統治局風格中的那種棱角分明的回路圖案明顯有所不同。這些十字和弧線,隱約有某種意義,畀甚至可以感覺得到,這種意義就會在對方的短刀造成傷害時體現出來。有一個朦朧的印象在畀的腦海中展開,那是“劊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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