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武器,沒有神秘的力量,沒有剛健的肉體,隻剩下足夠冷靜的思維和自稱堅強的意誌,這些條件比起一門之隔的對麵,那頭不知道實質是什麼東西的野獸差得太遠了。那沉悶的呼吸和低吼,那散發的難以描述的“味道”,那從感官中滋生的恐懼,都在高川的腦海中勾勒出一個讓人恐懼又模糊不清的輪廓,那似曾相識的感覺在接下來不到一秒的時間裡,就讓他下意識得出了對麵的玩意是什麼的結論——灰霧惡魔。一頭野獸形態的灰霧惡魔。不過,當下意識判斷那就是一頭灰霧惡魔的時候,高川內心中的恐懼和緊張反而鬆弛了一些。說起來,在成為神秘專家之前,在那第一次接觸到神秘的厄運時,大多數人也都隻是一個普通人而已,甚至連堅強和冷靜的素質都不具備。隻有在那樣絕對不利的條件下,因為求生本能的爆發,因為運氣的緣故,因為諸如某種決定性的因素,看似偶然地存活下來,之後再經曆許許多多這等在不利境地下,乃至於絕境中的求生之旅,才能最終成為“神秘專家”。說到底,“神秘專家”這樣的稱呼,本來就並不是對某種職業的稱呼,而僅僅是對這一類能夠在充滿神秘的危機中存活下來,積累了足夠經驗和力量,看似能夠比普通人更能應對此類困境的人的稱呼而已。眼前的境況當然很不妙,但是,比起第一次在神秘事件中存活;比起在絕望的困境中,依靠運氣才偶然般脫離;比起尋尋覓覓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正確的答案;比起付出一切卻無法阻止末日的降臨;比起隻能用“堅強意誌”去讓自己得以解脫的窘迫;比起做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卻最終導致一個更惡劣結果發生的無助——眼前的困難又相對算不上什麼困難了。當然,處理不好還是要死。高川不想死在這裡,所有的線索都在指向“江”,而所有正在發生的事情,都向他暗示著,他已經距離“江”不遠了,甚至於已經實際接觸到了,問題在於“接觸之後該如何做?”桃樂絲也好,近江也好,都沒有事先給出答案。因為這是沒有人能夠事先知道的事情,除了“高川”自己之外,也沒有其他人有經驗,乃至於,真正有辦法去應對的,在“高川”之中或許就隻有“少年高川”而已。所以,無論是“要做什麼”,還是“可以做什麼”,亦或者是“應該做什麼”,都隻能由正在親曆這一切的自己去探求和決定。而在之前,必須活下去——高川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立刻就覺察到,自己這一看似微弱的動靜,已經被門後的“灰霧惡魔”察覺了。對方的氣息開始變化,如今全部素質降低到普通人的程度,對這種氣息變化的捕捉十分微妙,雖然可以察覺,卻又無法達到能夠仔細剖析的程度。隻有一個危險的預兆,不斷地在心底蔓延。從某種角度來說,舊廁所的所有出口——諸如門窗之類所有可以成為出口的地方——都被這頭怪物的氣息封死了。自己也無法破牆而出。這意味著正麵對抗感這頭灰霧惡魔已經是勢在必行之事。高川的目光從眼角開始遊弋,可以入手的雜物都是肮臟的,擱置了不知多少,其上的汙漬也不知道是屎尿、菌類還是泥巴,已經結成了硬塊。物件有:磚塊、碎玻璃、掃帚、拖把和鋁皮水桶。如果可以的話,真讓人不想用手觸摸,但是,沒有選擇了。麵對神秘事件的時候,“沒有選擇”反倒是很經常出現的情況。高川用力吸了兩口香煙,不疾不徐地移動步伐,他可以感覺到,一門之隔的對麵,那宛如野獸一樣的東西在盯著自己。他走到“武器”邊,拿起鋁皮水桶和拖把,將磚塊扔進鋁皮水桶中充當配重,發出“咣”的一聲,在除了他和它之外,再沒第二個人的舊廁所中,是如此的清晰。簡直就像是一個信號,差一點就讓門後的怪物撲了出來。高川發出聲響,但從結果來說,這次引誘沒有成功,那頭野獸警惕的很,也不知道它到底是如何判斷獵物強大與否的。它發出的呼吸聲陡然就到了旁邊的隔間,距離高川更近了一些,隔間和隔間之間的牆壁無法阻擋它分毫。——所以,可以直接穿過一定致密度的物質嗎?那或許,自己到手的“武器”也無法傷害到它。不過,也有可能在它行使這樣的神秘時,有著更多的限製。最壞的可能,自然是這種穿梭物質的神秘就如同它無處不在的本能一樣,持續運作著。高川想著,波動的情緒大部分是恐懼,但就如他習慣的那樣,仍舊有一半是冷靜的。在這個時候,他尤其不希望還有其他人會突然到來——儘管,這些突如其來的人,往往會給神秘專家的求生帶來契機,但是,成為契機的這些人往往會成為犧牲品。高川並不希望還會有其他學生卷入進來,進而造成更大規模的死傷,哪怕他此時無法分辨,眼前的一切到底是幻境,還是如真實一般正在發生的某種事實。可是,就像是“因為他這麼想,所以事與願違”般,高川聽到了女生的交談聲,或許是因為更多注意力放在一門之隔的那頭怪物身上的緣故,那女生的聲音到底說了些什麼,根本就沒聽清楚,但是,對方正在靠近卻是可以感覺到的。而且,不止一個,靠近了一些後,又插入了一個男生的聲音。另外,這些聲音全都在鑽進高川耳朵後,一如既往帶給他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是“高川”的熟人嗎?高川不由得想到。這時,一門之隔後的怪物有了新的動靜。在判斷它會去做什麼之前,高川再次用拖把柄敲擊了水桶,發出更響亮的聲音。怪物的動靜停頓了一下,廁所外的說話聲也驟停了,氣氛一下子安靜下來,隻有高川才感受得到那如同弓弦般緊繃般的緊張感。“不要進來!”高川隻是這麼大聲喊道。他可以用學生乾部的名頭去阻止對方,但是,既然對方會來這樣偏僻的,隻有“差生”才會來此聚會的地方,學生乾部的名頭並不讓人有所期待,從心理層麵來說,會出於青春期的緣故,違反太過詳細的命令,也是常見的事情。說得太詳細,比說得模糊更讓容易讓這些學生躁動——高川是如此判斷的,他也並不肯定,就算自己勸阻了,對方會不會聽從。所以,在對方給出反應之前,高川側過身體,從怪物所在的隔間門外掠過,一腳踹開了廁所最深處的隔間大門,他記得不太清楚,但隔間裡的情況和他最需要的部分一樣。這個隔間的窗口已經破損了,正好是一個供人鑽出的洞,當然,平時也不會有人這麼做,因為這裡的一切都太過肮臟了。這個窗洞雖然存在著,但就像是最初感覺到的那樣,那個野獸般的怪物的氣息,同樣將這裡覆蓋——那是一種隻要有心就能覺察到的情況,從這裡鑽出去根本無法拉開距離,也無法真正逃離怪物的獵捕範圍。可是,如果沒有人嘗試做點什麼,引誘怪物的注意力的話,廁所外的那幾個學生就會成為這個怪物的口糧。如果自己不製造一些動靜,那麼,在廁所外的學生回過神來後,很可能會因為種種緣故,選擇進入廁所。反過來說,隻要自己冒險,就能夠吸引怪物的注意力,嚇跑廁所外的學生。高川不覺得這是什麼“虧本”的事情,反而,毋寧說,這才是他身為神秘專家的自尊,是理所當然必須去做的事情。“你們來這裡做什麼?”高川繼續開口,乾擾廁所外那些學生的頭緒。“……誰在那裡?”比較大膽的男聲反問道。與此同時,高川也感覺到了,那怪物以廁所過道為分界線,在對麵的隔間中穿梭,眨眼間就來到自己所在之處的正對麵。仍舊被門擋著,它完全沒有逾越這條仿佛分界線一樣的過道。雖然不清楚為什麼它完全沒有發動攻擊,而僅僅保持“狩獵”的架勢,但是,高川的確有了做更多事情的機會。他迅速檢查了一下自己闖入的隔間,一邊回答著廁所外的學生:“我是二年級的高川,有人檢舉,有一部分同學在這裡吸煙,所以老師讓我來看看——你們不是來吸煙的吧?”這樣的話,當然是隨口胡謅的,但是,震懾力比預想的還大。女生似乎有些慌亂,男聲頓了頓才說:“不,我們隻是聽到了一些傳聞,所以來看看而已。”似乎有點兒打退堂鼓的意思。——似乎隻是普通的學生。高川這麼想著,目光落在蹲式便器上,那裡又有幾個剛剛扔掉不久的煙頭,潮濕的地麵留下了膠釘球鞋的淤漬,但是,因為煙頭樣式不同,尋常不會有人隨身帶著兩包不同牌子的香煙,所以大致可以肯定,不久前在這裡待過的人至少有兩個。在靠近地麵的瓷磚牆壁上,用紅色的油性筆歪歪曲曲地寫著一行字:不要抬頭。而在這行字的旁邊,若不仔細看,就看不到的被苔蘚遮擋了大半的潦草字跡:不要把手伸進狗的嘴巴裡。從筆跡和推定時間來判斷,應該是兩個人寫的,並且前後相隔時間很長。這些留言可能是有用的,也可能沒有用。高川無法理解,信息實在太少了,但是,當下的境況也足夠詭異危險,導致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這兩個看起來內容不一致的提醒,也許並不是荒唐興致所作,而真的暗示著某些不同尋常情況的應對。——是警告嗎?對象是現在的情況?是灰霧惡魔導致了學生失蹤?這些猜測在高川的腦海中轉了一圈,時間才過去了一秒,那頭野獸一樣隻能感受而無法直視到的怪物變得比之前更加暴躁了,它的行動仍舊沒有發出聲響,高川懷疑,甚至連自己聽到的它的呼吸聲,那逐漸濃烈的氣息,都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聽到,都能感受到的。或許,廁所外的那些學生根本就沒有察覺到這些東西。即便如此,這個怪物仍舊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為什麼?它在等待什麼?還是有什麼條件在限製它?“你們過來的時候有看到其他學生嗎?”高川對廁所外的學生問道。“沒,沒有。”有女生期期艾艾地說:“我們看到的話會告訴他們。”“你們叫什麼名字?”高川用稍微嚴厲的口吻說道,嘗試從心理上逼迫他們。“白井。”男生說。“森野。”其中一個女生回答。空氣頓了頓,這兩個名字帶給高川一些情緒上的衝擊,不過,瞬間就平複下來了。在所有古怪迥奇的神秘事件中,眼下的情況依舊算不得多麼讓人震驚,即便這些名字都是熟人,也不代表,那就是自己所認知的那些人。說到底,這一切到底是幻覺,還是彆的什麼情況,暫時還無法確認。“那你們回去吧,如果看到其他學生,幫忙說一下,老師不允許到這邊來,這裡已經有人在管理了。”高川這麼說道。“哦,好的,知道了。”廁所外的學生猶豫了一下,似乎終於決定轉身離開了,高川有些鬆了一口氣。腳步聲在遠離,高川沒有感覺到,隔間對麵的怪物有因為這些學生的動靜而做出什麼激烈的變化。幾個呼吸後,舊廁所又安靜下來。就在高川決定違反古怪字跡的警告,向上看一眼的時候,廁所外傳來了新的熟悉的聲音:“高川同學,是你在裡麵嗎?”女聲說,仿佛她一直都沒有出聲,就等著這一刻般。高川一瞬間就知道了說話人是誰——八景,自己絕對無法逃避的人,在眼下的奇怪狀況裡,她仍舊和過去一樣,是自己班上的“班長”。正因為“八景”存在,所以之前那三個熟人都存在,完全不會讓高川感到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