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傳動,履帶翻滾,灰霧從一個管道進入另一個管道,被不同顏色的光束激發,在其從灰色變得光彩的時候,也仿佛有許許多多的生命在其中孕育、躍動、變幻,數不清的現象在一秒內發生又結束,產生的效果激活了看得見和看不見的感應設備。在齒輪和轉軸的撕咬聲中,堅硬的外殼從巨大的輸出管噴出,掉入淺黃色的湖泊中,又在沉澱的同時附著上一層致密的膜,於是,擁有堅硬原色的構造體開始軟化,被無形的力場塑造出新的形狀,又在之後的多條輸送帶中,經由一種恒定在半空的漩渦狀現象的洗禮,被拚接成各式各樣的肢體和軀殼。每一秒,新型安全衛士的數量都在壯大。每一分鐘,就有成百上千的安全衛士走下生產線,集結成隊伍,彙入並非特彆明顯的軌道中,被輸送到區域的另一端,那裡有著更龐大的載具正被建設機器完成,哪怕是規模最小的載具也相當於正常人類社會中的摩天大樓。原本就顯得龐大的建設機器在這些更加巨大的載具麵前,就顯得不那麼突兀了。而在這些載具的儘頭,亦或者說,在從某種功能性構圖的角度出發,位於發射核心位置的地方,除了三仙島之外的宇宙聯合實驗艦隊正被用更多的構造體覆蓋、穿插、聯結,那些原本仍舊擁有正常人類造物風格的外表,全都因為這些換裝和改造變成了更附和統治局的風格。堅硬而龐大的身軀,線條角度完全不遵循正常意義上的動力學,也談不上流線型,取而代之的是不規整的多邊形和錯綜複雜的弧度,於立體上切割出多個麵,讓人一眼望去,能夠觀測到的麵數隻占據不到總麵數的十分之一。而那些看不清又能感覺到其存在的輪廓,則進一步給人帶來一種神秘又詭異的感覺。作為宇宙聯合實驗艦隊的核心,三仙島被“莎”當作第二核心,獨立安置在瓦爾普吉斯之夜的某一處,和整個瓦爾普吉斯之夜的係統進行安全連接,組成了相對獨立運作的結構。無論是三仙島優先被摧毀,還是瓦爾普吉斯之夜的結構首先有損,都不會影響到另一個核心的運轉,從而讓瓦爾普吉斯之夜在受損實質上擁有更強的耐久性。“莎”其實並不清楚,已經變成瓦爾普吉斯之夜的自己,在這被稱為瓦爾普吉斯之夜的特殊臨時數據對衝空間損毀後,自身的意識是否也會跟著毀滅,但是,為了增強生存能力,她已經利用上了自己可以找到的一切東西,儘情地發掘自身的技術。瓦爾普吉斯之夜是一種特殊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從這個角度出發,“莎”對“數據對衝”這種神秘又激烈的狀態有了更深刻的體會,要說了解還不儘然,但她現在可以做到其他時候根本無法做到的事情了。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能感受到自己正變得更加強大,隻是,伴隨這種強大而來的並非安心感,從統治局被摧毀到眼下,她都未曾真正感到過安全。這個世界已經變得十分奇怪,讓人覺得到處都是漏洞,但卻又從神秘的角度來說,任何漏洞都是可以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彌補的,因而也根本不能肯定那些漏洞真的是漏洞,而不是陷阱。不僅僅在統治局區域,哪怕是在外麵的世界,也已經沒有一處安全地方。哪怕是自己的思維、意誌和自我認知的深處,也都隱藏著不知何時就會爆發的炸彈。中繼器行駛於人類集體潛意識,怪物同樣隱藏在人類集體潛意識之中,隻要還是人類,還在思考,意識尚存,無論自己身在何處,哪怕是宇宙深處,都無法避免來自於人類集體潛意識的衝擊,因為,這很可能是一種從“沒有空間結構”的高度發生的衝擊。“莎”其實並不能理解其本質,甚至連解析其現象都無法做到,當自己開始的思考的時候,就必須懷疑自己的思考本身是不是已經受到了影響——這正是最可怕的地方,當思考繼續深入,陷入這個循環的時候,就無法斷定自己的思考究竟還是不是純粹意義上的隻屬於自己的思考了。讓人恐懼的力量在乾涉一切,它就像是一直存在那樣,之前沒有意識到並不意味著它不存在,沒有產生影響,反而,正因為它一直存在,一直影響,所以才讓人習以為常,變成了觀測和理解上的死角。對“莎”而言,敵人既明確又模糊。明確的敵人來自於納粹、末日真理教和素體生命,而不明確的敵人則隱藏在這些明確的敵人的背後,指引著這些明確的敵人的行動。深入挖掘真相的話,總會讓人產生一種抗拒的心理,就像是一旦更深入地鑽進去,就會發現真相是超乎想象的絕望和意外,足以讓自己崩潰。而自身的本能和潛意識已經察覺到了這個真相的可怕,所以才阻止主體主觀去認知到這個真相,從而將真相始終安置於觀測的死角中。以上的想法始終在“莎”的腦海間徘徊,哪怕是如此忙碌的時候,也仍舊從那些必要而繁忙的工作中搶占了“莎”的一部分思考運作。在魔法少女們試圖破解、連接和重構倉庫內部的安全係統時,“莎”就已經對他們進行了取樣研究,而它從中看到的結果,更是讓它確信了,一種精神上的瘟疫正在所有人——或者說所有能夠思考的東西——之中感染傳遞。即便是它轉化成了瓦爾普吉斯之夜,也無法避免在思維過程中感染上這種瘟疫,除非自己放棄包括表層意識和潛意識的所有意識活動,否則,也無法避免自身症狀在之後的時間中惡化。這些魔法少女身上正在發生的情況,遲早也會在所有思考的非人者之中發生,而這一切,在明白其到底是怎樣的瘟疫,到底是如何運作的原理前,根本沒有辦法解決。然而,無論是認知、理解還是行動,都是需要過程和時間的。“莎”不肯定,自己是否有那樣的時間,它已經儘力去做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但真正的解決辦法是否可以及時出現根本就無法確定。一切都是那麼的危險,又那麼的難以預測。以人類作為柴薪,是三仙島驅動力的重要環節,“莎”正在研究這部分的技術,但她很快就注意到,並沒有足夠智慧生命人口的自己,最終能夠依靠的,就隻有宇宙聯合實驗艦隊中保存的那些數量的人類而已——如今人類也已經是無法補充的了。儘管肯定有其他人設想過通過神秘和技術去批量製造人類,但從“莎”的角度來說,並不讚成這種做法,因為,“批量生產人,再將之當作原料使用”這種做法,統治局已經用自身經驗證明了其有效性和可怕後果。灰霧和灰霧所涉及的一切,都是可以用這種做法去加速推動的,但反過來說,這種做法也會讓和灰霧有關的一切產物陷入一個行為和意識層麵的死循環中,從而導致整體上的崩潰。在“莎”的研究中,外來者的“以人類為柴薪”的技術,雖然和統治局的技術有不少區彆,但又在一些脈絡上隱隱呈現出走上統治局老路的影子——就像是在預示著,統治局在這方麵的技術已經足夠完美和正確,所有與之相似的技術想要完備,最終都會變成統治局早已經擁有的技術。從這個角度來說,如果統治局技術直接而完整地保留下來,那麼,外來者的研究就變得沒必要了,因為他們隻不過是重複著早有人驗證走不通的道路而已。然而,哪怕是“莎”也沒有完整的統治局技術,許多方麵她也隻是知道一個大概,所以,根本就沒有證據去讓外來者們相信,他們付出了那麼多的心血,卻仍舊走在一條早被驗證過的死胡同中。換個角度來說,包括她和外來者在內,所有人都已經沒有選擇,要取得勝利,就必須走這條路,因為,隻有這條如同飲鳩止渴的路線,才有可能趕上不斷縮短的毀滅倒計時。越是知道得更多,就越是能夠明白前方到底是怎樣深邃的絕望,哪怕是“莎”也隻是相信希望存在而已,並沒有切實找到希望的曙光。越是研究,越是奮戰,越是去理解自身的處境,越是去嘗試了解這個世界的變化,就越是感受到末日的必然性以及漸漸逼近的終結的鐘聲。“自己為了抵抗毀滅所做的一切,都在引導著毀滅的到來。”來自外來者的想法,如今也是“莎”的想法了。“莎”反而慶幸自己變成了瓦爾普吉斯之夜,因為,如果還是人類的話,自己一定會被這巨大的絕望擊垮吧。這一次行動,會不會又是一次推動末日的反作用呢?“莎”不止一次這麼想到,但是,它沒有其他的選擇。力量在沉默中積累,軍隊在絕望中增加,越來越多的誌同道合之士就像是預感到大難臨頭般,從無法直接觀測到的地方鑽出來了,而在親眼見到這一幕前,從未有人可以想象,幸存下來仍舊擁有一戰之力的人竟然還有這麼多,就連桃樂絲和係色也從“病院現實”的角度感到驚詫——哪怕是她們從不同的角度去觀測這個世界,也未能捕捉到這些人存活的跡象,這也意味著,她們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又出現了新的空洞。說到底,被稱為“末日幻境”的世界從邏輯的角度看起來,是如此的不嚴謹,充滿了重複性,而局限性似乎就從“末日症候群患者的人格意識”這個基石上體現出來了。但是,當自認為已經大概解析了這個世界的構成後,又有更多自己所不知道的情況發生,這就不禁讓人深思,自己所知道的,到底占據著全部秘密的多少呢?就在桃樂絲和係色苦惱的時候,近江隻是靜靜地微笑著。“世界是很大的啊,你們怎麼就不明白呢?你們的經曆已經足以證明,你們所認為的封閉係統是不存在的,所有在封閉係統中才能成立的理論,在實際不封閉的係統麵前,一定會出現偏差。當世界不是一個封閉的係統時,未知永遠在增加,永無止儘。”她仿佛是在對她們說著,也仿佛是在自言自語:“量子理論隻是一個應急用的理論,其基礎的量子本身是不存在的,基於量子存在而進行的所有假設哪怕解釋了許多現象,也絕對無法解釋所有的現象,在越來越多的未知麵前,它自身存在的錯誤就會愈加體現出來。所有基於全知全能而產生的大一統理論思維本身就是一種錯誤,在神秘的未知中,大一統隻是一個美好的幻想。世界宏觀無限大,微觀上則無限小,宏觀上的概念會不斷延伸,微觀上的分解則可以不斷進行下去,會將原本看似兩個分層次的世界緊密地聯係成一個世界,所有曾經存在的矛盾,無論是絕對的對立,還是對立統一,都會在不斷延伸的宏觀和微觀中,表現出驚人的連續性和統一性,而讓‘矛盾’本身失去其原本的意義。所有基於一個‘底線’的思想和理論,也都終將因為這條‘底線’實際不存在而麵臨崩潰。”近江無聲地對桃樂絲和係色說著,就如同預言一樣說著:“在世界這個足以不斷膨脹的東西麵前,你們都太渺小了。你們的視野局限性,不會超過一隻螞蟻,這樣渺小又局限性的你們,又怎麼可能真的戰勝未知的飛蟲呢?從一開始,你們所做的,不過是一個甘美而墮落的夢而已,而唯有阿川才發自真心地理解到了這一點,在沒有足夠解決問題的時間而又麵對著不可解的未知時,如何才能夠讓自身生存下去,如何才有可能解決問題,他早就用自己為你們演示過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