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作夫的身體在主事人講述自己的故事時漸漸回暖,但是在思考能力恢複的同時,他也可以清晰感覺到那些對自己沒有任何益處的想法也再一次活躍起來,自己所想到的一切都會令自己恐懼得顫抖,不管那想法在平時看起來有多麼匪夷所思,讓人覺得根本就不會那麼去想,但放在這種不正常的思維活動中,卻偏偏有了一種古怪的邏輯,讓人覺得這就是自己的邏輯得出的結論。或許正因為這些想法太過於古怪,卻又讓自己無法反駁,充滿了一種讓人不由得去相信的誘惑力,因此,原本主事人講述的故事是如此的荒謬,放在不作夫的腦海中,卻又不如他此時因為思考而產生的種種結論更加讓人難以接受。是的,不作夫回想起最初聆聽主事人的故事時,自己隻覺得對方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已經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精神病瘋子。當然,現在他也無法排除對方感染發病的可能,但是,比起最初時,如今聆聽對方的話,卻隱約覺得有一些可信度——自己已經會去思考,“假設其說法是真”的話,自己應該怎麼辦。在更短暫的一點時間前,自己連這種假設都不會去考慮。外星人?異類智慧種族?時空穿梭?精神替換?這些放在所有的幻想作品中,甚至都不能稱得上硬科幻的說法,突然就擺在了不作夫跟前,讓他懷疑自己過去所認知的世界是不是錯誤的。應該說,就算這一切都是真的,但在過去卻從未有半點風聞,隻在眼下這個關鍵的生死時刻,在仿佛已經徹底沒救了的結局出現之前,就這麼理所當然地出現在麵前,以一種像是要成為“救世主”的橋段……哪怕將這個情節寫成,也是三流之中的三流吧。不作夫的身體仍舊很不舒服,他不是沒有看到深紅色的月光正仿佛要撕裂了天台大門般滲進來,他甚至可以腦補出仍舊呆在天台上的那些家夥究竟是怎樣的下場,當然,他更覺得,說不定自己這個時候再次跑回天台上,仍舊會嚇一跳也說不定。那些家夥的下場,很可能和自己想象的有所不同,但就算是不同,也隻會更加糟糕而已。與之相比,似乎樓下那個莫名的動靜,潛伏在病院整體大環境中的危機,以及主事人突然說起的不可思議的背景故事,反而更加容易接受一些。“麻煩死了。”不作夫輕聲抱怨著。“也許很麻煩,但這可不是什麼幻想故事。”主事人慎重其事地勸說道:“我知道你很難相信這種事情,我也沒辦法證明現在我和過去這個身體的主人有什麼差彆,除非我主動提起,否則沒有人知道這個身體裡的精神人格已經被替換過了。你們人類同樣沒有辦法驗證我們在時空中的位置,你們並沒有達到這樣的高度,即便如此,我還是希望你能夠相信我此時所說的每一句話。”“是的,沒有證據,無法證明。”不作夫就像是失心瘋一樣,發出淺淺的笑聲,“好吧,反正我也沒有選擇。你之前怎麼說來著?人類世界在你們觀測到的某個時間段被摧毀了,整個星球都沒了,然後星球又被重組了?你們穿梭時空,避開了星球毀滅這段時間,在重生的星球上繼續延續自己的生活?對我這個愚笨的人而言,這根本不是我所知道的科學和邏輯。”“是的,你們人類無法理解才是正常的,如果你們理解了,你們就是我們。”主事人這麼說了一句古怪的話,“我們無法觀測世界末日的具體情況,無論是從過去觀測未來的末日,還是從更遙遠的未來觀測過去的末日,末日涵蓋的時間段都混亂無比,隻能說,那雖然仍舊是自然規律的一種體現,就如同房子被一場可怕的大風暴摧毀了一樣,但是,其源頭並非是常識中的東西。你要清楚,無論是對於已經可以穿梭時空的我們,還是對於仍舊愚笨的你們人類而言,那都是非常識的東西。”“……你是說‘病毒’?”不作夫皺了皺眉頭,他知道病院一直在研究的“病毒”和常識中的“病毒”根本就是兩回事,但是,主事人所說的“非常識”似乎帶有更沉重的味道,絕非是相對自己所認知的常識而言的非常識,而是某種更加難以想象的事物。“也許。”主事人的答案很曖昧,“其實我們也不能確定那是什麼,如果我們可以確定,就意味著我們肯定能夠認知並解析它,而回到這個時間段的我也絕對可以消除這次世界末日,但很明顯,我們做不到。它已經超出了我們可以應對的範疇,當我來到這裡,並對其研究許久後,我已經十分確定了,當初我們整個種族穿梭時空避開這次世界末日,而不是直麵它,是完全正確的選擇。”“是嗎?但是,你也患上了末日症候群吧?從我的親身體驗來看,即便你隻是一團精神人格資訊,也無法避免。你看看,那麼多人都瘋了,他們可不僅僅是身體的崩潰。”不作夫用琢磨的目光審視著主事人,這一次,他仿佛才剛剛看清楚對方長得什麼樣子:具體來說和普通人的相貌沒什麼差彆,也和病院裡的其他病人的狀態沒有太大的差彆,不過,身為殺手的直覺能夠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一種不太自然的地方,儘管不是很明顯,但是,這就足以區分普通人和不普通的人。不作夫終於察覺到了之前在一起的時候,從來都沒能察覺到的問題:這個主事人和他這一生中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似乎正好可以應證對方來曆不凡的說法。至少,不作夫覺得可信度又上升了一些。“是的,我肯定是沒辦法了。雖然我的抵抗力比正常人類要強一些,但是,這個身體仍舊是人類的身體,而我的精神也沒有強大到足以抵抗月光的程度,否則之前我就沒必要逃回來了,其實,在進入天台之前,我就已經得到了示警……可是,總有一種衝動讓我想要嘗試一下,現在想起來,當時我的狀態已經很不正常了。”主事人沒有掩飾自己的失誤,頓了頓,他繼續說道:“我來到這個時間段的目的,就是為了更清楚地觀測這場末日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雖然逃跑了,但是,沒解決的問題總有一天會再次找上門來,而我們也不想每一次都隻能利用穿梭時空的方式躲下去,我們必須要能夠應對下一次的末日風險。”“那麼,你親身體驗到了這一切,有了什麼結論嗎?你所知道的,真的可以幫助你們種族應對類似的風險嗎?”不作夫追問道。“不,隻是我的話,肯定沒辦法,但是,我會將自己收集到的所有資訊傳輸過去。你也可以理解,其實傳輸早就開始了,因為我已經肯定自己很可能無法逃過這次災難,所以,已經提前發動應急手段,隻是,要完成整個過程還需要一些時間。我希望你能夠幫我,加速完成這個過程,你知道的,我們最缺乏的就是時間。”主事人坦白說:“當然,這是有風險的,而且能不能成功也不清楚,但是,我傳輸回未來的資訊越多越詳細,未來的我們能夠找出解決辦法的可能性就越高,如果我們有辦法解決,就一定會回到這個時間段進行驗證,如果我們成功了,那麼,末日就會消失,而你們所有人也將會安然無事。”“……我有一個問題,假如我們人類安然無恙,那麼你們呢?會對我們做什麼?”不作夫反問道:“按照你的說法,你們種族是逃到了未來,而將空白的時間段留給了我們,才讓我們人類有了誕生和崛起的時間,而你們的能力毫無疑問比我們更強大。當你們帶著更加強大的力量從未來回歸,我們人類又怎麼辦呢?”“你在考慮我們和你們人類是敵人的可能性?”主事人問道。“是的,不得不考慮,而且,你必須承認,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假設你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們和你們之間,差異是如此之大,強弱又是如此的鮮明。”不作夫沒有否認。“沒關係,倘若我們真的有消除末日的方法,能夠針對那個‘病毒’做點什麼,並真的回來驗證,那麼,你們絕對不會感覺到任何問題。因為,那時你們就是我們。”主事人的嘴角扯了扯,似乎是露出一個安慰性的笑容,但是這個笑容在不作夫的眼中,是那麼的古怪,那麼的讓人感到恐懼……是的,他突然知道了,眼前的主事人也同樣是一個怪物,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和那些沒有親眼看到實體,隻能從動靜去想象的異常相比,似乎沒有本質上的區彆。在不作夫那飛速膨脹的思考和想象中,他覺得自己可以理解主事人說的“你們就是我們”到底是什麼意思了。這個種族是利用“精神替換”的方式降臨某個時間段了,人類所認知的物質層麵的種屬概念,對他們而言不過是一層便利的外殼而已。當這個種族從遙遠的未來回歸時,說不定就會直接替換掉全人類的精神意識,作為人類生活在這個時間段吧。這真是極為可怕的想法。而且,不作夫無法說服自己的原因,也在於這個可怕的隻在聽聞中存在的種族,倘若真的歸來,那麼,它們絕對不是抱著征服人類的想法而來的,這意味著,人類對它們而言既不平等,也不重要,甚至於沒有意義。不作夫微微搖了搖頭,說:“很抱歉,你讓我看不到有合作的可能。”其實,他覺得主事人倘若真的有想法的話,至少應該編一個更容易取信人的故事,而不是把這個“偉大的種族”拿出來嚇唬人。“但是,我們也有可能沒辦法回來,不是嗎?我現在在這裡,僅僅是因為我是先行者,如果我失敗了,或許還有其他先行者過來,但絕對不會是大規模地回歸。”主事人這麼對不作夫說:“你幫我,不會隻有壞處沒有好處。”“什麼好處?”不作夫反問,他其實一直都覺得,就算有好處,也不足以抵消可以想象到的可怕可能性。“我可以拿出技術和你們交換,而你們有了我的這部分技術,或許可以在不依靠我們的情況下,自行找到拯救自己世界的方法。畢竟,雖然是我做不到的事情,但我從不覺得其他人也做不到,或許你們人類有能力做到。我知道,在病院裡還有十分優秀的研究者,而我加速上傳信息所需要的設備,也隻有她才能提供。”“如果隻是要交換的話,為什麼要我去呢?隻有你才知道具體的情況。”不作夫還是質疑道,他已經比較相信,或者說,自身思考的邏輯正引導他去相信主事人的話,僅存的質疑,既是對自身邏輯的恐懼,也是在假設對方所說為真的基礎上產生的疑慮。哪怕他是一個殺手,但本質上仍舊是人類,其經曆也讓他其實不具備反社會反人類的屬性,他所做的事情,殺人,是完全符合人類社會體係的行為,也是當前整個人類社會運轉規律的一部分,也並非是抱著質疑、憎恨和詰問全人類的心態去做事。對此,他有建立一個極為堅固的人生觀、道德觀和世界觀。正因為是人類,所以,哪怕在所有的邏輯都指向某種近乎摧毀他的觀念的結果時,他仍舊可以人類的立場去思考對方所說的話——他無法確定,自己究竟是更情願說出這番話的主事人隻是犯了病,一切都是他的幻想,還是真的盼望確有其事,進而可以指望“能夠穿梭時空的偉大種族”的技術可以拯救自己或拯救世界。就在不作夫的心中充滿矛盾的時候,主事人繼續說了:“你們沒有選擇,我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