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提桃樂絲等人是否已經能夠把觀測到的“江”的信息提取出來,用以製造實驗性的特效藥,即便他們真的這麼做了,會有人主動使用嗎?答案是肯定的,抱著僥幸心態,在絕望之中嘗試新藥物的人在這個世界上從未消失過,哪怕不在這個孤島病院,而是在外界的文明社會中,在一個國家體係之中,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而無視可能存在的副作用,去服用新藥的人比比皆是。“江”倘若真如桃樂絲所說,那就真的很特殊,但這種特殊性放在致命的末日症候群麵前,似乎又變得不是那麼的讓人畏懼。但是,不作夫沉默了。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很爽快地回答,但事到臨頭,他也開始產生了疑慮,他不得不開始思考。之前那些似乎已經變得明朗起來的東西,在深入思考後就又變得迷茫。有太多因素在之前似乎對自己的選擇無關緊要,讓人不會刻意去參考,也有一些擔憂被深深掩埋在壓力和急迫中。但事到臨頭要做出選擇的話,不作夫無論如何都不能如莽夫一樣大大咧咧,亦或者光腳不怕穿鞋的,舍身一搏。哪怕有感性在告訴他,如果真的有特效藥,那邊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而服藥後的狀態難道還會比現在的狀態更差嗎?幾率,賭博的幾率,冒險的幾率,每一次思考,似乎都在變得誘人。與此同時,也有理性在告訴他,這不過是桃樂絲試探性的口風,對方這麼問隻是懷有一種壓迫性的心理,迫使自己這邊的想法進入她想要的軌道。實際上,根本就沒有藥物,哪怕有藥物,也不是一般的末日症候群患者可以服用的,被“江”二次感染的患者是多麼淒慘的下場,之前桃樂絲也提到了——哪怕“江”真的是血清疫的象征,那也不是現在。況且,不作夫不由得想到,“江”真的是“高川”承受病毒的壓力,體內自發產生的抗體嗎?能夠簡簡單單就用“抗體”來形容嗎?不,桃樂絲從來都沒有說過,“江”是抗體——她始終都隻是說,那是“高川”特殊性的起源,其誕生的渠道和二次感染的結果,都是同樣證明了它的危險。桃樂絲在看待“江”的立場上,始終很穩定,她的說話和行為,在細節上都有把“江”視為和“病毒”同類的敵人的表現。如今她這麼套話,是否也是為了加深這邊對“江”的警惕和敵視呢?不作夫的額頭開始滲出冷汗,他越是思考,就越是陷入一種茫然的怪圈中,自己的經曆和學識並不能幫助他走出這個怪圈,這些壓力讓他愈發感到虛弱和痛苦。“江”的誕生看起來是有道理的,但是,這個道理真的就那麼站得住腳嗎?真的可以把“病毒”等同於人類文明史上出現過的那些瘟疫嗎?“病毒”無法觀測到的結果就擺在眼前,真的要相信它會和那些會在顯微鏡下顯形的常規病毒一樣,用同樣的方法程序就能針對嗎?“江”到底是“病毒”的幌子和誘餌,還是還在成長中的“病毒”克星?從邏輯和實際證據來說,可能性仍舊是半斤八兩,而不作夫也早就意識到了,身為殺手的自己其實從來都是懷疑論者,而且,確實更加偏向於“朝壞的方向思考”。所以,他的答案是,自己根本就不曾考慮過服用根據“江”的數據製造出來的藥物,除非在他之前已經有足夠的樣本證明是有效的,亦或者在絕對已經沒有了希望的情況下——可現在,他似乎還能做更多的事情,關於“病毒”的研究也仿佛有了新的方向,他似乎還能再等等。不作夫的沉默已經說明了問題。桃樂絲沒有追問下去,繼續說到:“阿川當年吃掉真江,是真江的要求……其實,在當時沒有人能夠理解為什麼,就連阿川自己也不知道,他隻是遵循了真江的遺願而已,他當時其實是很痛苦,很害怕,備受折磨的。他是個正常人,吃人,而且是吃掉自己愛著的人,所要承受的痛苦和絕望讓人難以想象,也不願意去體驗。但是,現在我似乎可以理解了。真江在那個時候,很可能已經知道了一些關於‘病毒’的事情。這一直是一個秘密,真江是一個信徒,但我們都不知道她信的是什麼宗教,隻知道那是一個秘密的組織,甚至於,我們根本就不知道除了真江之外,還有誰是信徒,真江的特殊讓她很容易就從人群中被辨彆出來。”不作夫這一次真的吃了一驚,雖然不知道信徒和‘病毒’有什麼關係,但是,這可是讓人遐想連篇的情況。真如桃樂絲所說,那麼,真江定然不是信仰這個世界上廣為人知的宗教,而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她最後會讓自己的愛人吃掉自己——她既是信徒,又是末日症候群患者,兩個狀況結合起來所產生的幻覺,足以讓她發瘋。“我過去也天真地認為真江成為信徒,隻是為了在那難耐的日子裡尋求心靈的慰藉,但是,當我成了這幅模樣,認知到了幻夢境的存在後,才明白過來,真江肯定知道什麼,而我之所以能夠認知到幻夢境,並轉移到幻夢境,乃至於可以不斷接近‘病毒’,正是因為真江留下的東西真的有效。”桃樂絲的口吻不知何時充滿了彆樣的情緒,複雜而又隱晦,讓不作夫無法理解,那到底是怎樣的情緒,隻聽到她說到:“入口處的儀式圖案,那個五芒星……真江管它叫舊印,是她一直珍藏的寶物。當然,說是寶物,在過去是有實物的,隻是不知道何時意識了。我所知道的就隻有一個圖案而已,真江平時總喜歡畫這個圖案。”“舊印?聽起來,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的確都充滿了宗教儀式的感覺。”不作夫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但是,不過,哪怕他也會遐想連篇,但邏輯和理性,仍舊讓他隻能從‘病毒’的不可觀測,去思考真江的情況,覺得她很有可能是意識到了‘病毒’的理論性和哲學性,體驗到了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病痛,由此才會產生信仰。縱觀曆史,人類之所以需要宗教,產生宗教的原因,都莫過於此。在現代社會裡,正因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病情表現更偏向於精神病和生理疾病,有現成的病理學可以參考,因此,很少會有人覺得真的存在這麼一種“病毒”,是患者表現出來的精神和生理上的病痛的綜合源頭。“病毒”的存在,從一開始就沒有一個明確的證據,而是追溯病人病理才最終形成的一種印象,是一種推導,一種猜測,就如同量子理論假設萬事萬物都存在不可再分的最小單位一樣,這是如今根本就沒辦法證實的情況。同樣的,就如同有人會去信奉這種基於假設的量子理論,認為它是大一統理論的基石,認為它可以從一個無法再分的最底層,去解釋和重構萬事萬物,達成全知全能一樣。對於擁有同樣性質的“病毒”,自然也會有人在認知到它的存在之後,就去信仰這個理論上存在,卻無法實際觀測到的東西,哪怕這個東西會帶來病痛,也可以解釋為,這隻是一種“自然”和“必然”。哪怕是研究人員都會為“病毒”著迷,並在環繞著它的未知中自得其樂,何況普通人和已經感染了的病人?桃樂絲言下的真江到底是怎樣一種情況,恐怕就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吧。哪怕前提是真江的確對“病毒”有所研究,但到底是“病毒”首先存在,然後真江認知到了它;還是真江基於自身的病痛,而在一種精神幻覺中,在一種絕望和痛苦的壓迫中,在沒有觀測到“病毒”,也並不擁有足夠的知識素養的情況下,就自我構造了“病毒”這麼一種神明般的存在,強迫自己去信仰它,去探究它,由此慰藉自己那已經破爛不堪的心靈?雖然兩種情況的結果似乎都一樣,但實際上,對真江的影響是不一樣的。而桃樂絲對過去的真江的猜想是否正確,也多少都取決於此。“病毒”,真江的信仰,教徒般的儀式行為,充滿了宗教獻祭味道的遺願,還有如同那不可測的信仰象征的“舊印”——這些全都在真江死後,於“高川”等人的身上發酵,最終擴散到病院之中。不作夫嗅到了一股讓人抓狂的邪教的氣息,在殺手生涯裡,他也碰到幾個邪教徒,在宗教管理不太嚴格的國家,哪怕是美利堅這樣的大國,也總有一些人產生奇怪的思想和觀念,去嘗試挑釁人類社會的基礎,那些足以讓見慣生死的人也感到作嘔的行為,絕對不是不作夫喜歡的。不作夫雖然沒有見過真江,也不知曉關於她的太多信息,但是,從桃樂絲的描述中,從那蛛絲馬跡的暗示中,他似乎可以在腦海裡夠了出這個已經死去的女孩的輪廓。桃樂絲什麼都不確定,但她至少說對了一點,不管舊印有沒有用,不管真江到底信仰什麼,她的做法僅從遺願就能體現出其違背人類倫理道德的邪性。還是孩子的時候,桃樂絲等人大概隻是認為,真江當時做的一切就像是遊戲一樣,但如今她的確不這麼想了。——有不好的預感。不作夫如此想道。“她從哪裡得到的舊印?真的不是她自己為了擺脫日常生活的精神壓力,自己設計的一套宗教標誌?”不作夫問。“不知道,真江雖然不掩飾自己的信仰,但卻不會過多談論她的信仰,她隻是在日常行止上讓人深刻感受到,她真的在信仰什麼。她不會在我們麵前表現得那麼刻意,那會讓人感到厭惡,但是,當她要做一些儀式的時候,也從未避開我們……我們一起進行過儀式,但無論當時還是現在的情況,都應該和儀式沒關係,那種儀式隻是孩子的幻想而已。我不是說真江完成了某種不科學的儀式,發生了一些隻在幻想故事裡才出現的情況,而是,她的行為對我們的確是有極為深刻的影響,而且,哪怕主觀上是懷抱著一種幻覺去做那些儀式,但實際可能符合了某種規律,否則,為什麼舊印可以讓我接觸到幻夢境呢?”桃樂絲說。“你說的這些,簡直就像是人類信仰史的再現……人類看到火的力量,找出了火的功用,信仰並懼怕著火焰,相信特殊的儀式可以增強火焰的力量,但不可否認,儀式中的某些部分確實有著讓火焰更加強力的要素,隻是,執行儀式和觀察儀式的人,都沒能剝離儀式的外殼,找出其內在的要素。他們沒有相關的知識,但儀式確實是有效的——於是,信仰著火神的宗教誕生了。”不作夫的臉色又蒼白了一些,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死人,他似乎理解了桃樂絲對真江的看法,真江其實比任何人都要幸運的,更早一步意識到了某些儀式能夠對身為末日症候群患者的自己起效,儘管,很可能真江並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最終會發生什麼。於是,真江執行了儀式。不作夫由此聯想起那場讓人生死離彆的大火,整個孤兒院都埋葬在諸多疑惑中,就不禁感到,那邪教儀式帶來的厄運實在太過於讓人驚悚,直至如今在還發揮影響力。“你一直都在保管真江的舊印嗎?我在咲夜那三個女孩的宿舍樓內發現了一些儀式用品……你知道是誰放進去的嗎?你應該知道咲夜她們如今在什麼地方,是怎樣的情況吧?”不作夫追問到。因為他在進入這個地下設施之前,在入口處看到的舊印標記和在宿舍樓頂的雜物櫃裡發現的一些吊墜,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桃樂絲如今的狀態,似乎已經不能移動了,但是,並不意味著,在病院裡就隻有她知道真江的儀式和舊印。他有很多的猜想,希望桃樂絲可以給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