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各方的傳言有些沸沸揚揚,義體高川沒有半點和這些幸存者交流的想法,隻是靜靜站在角落裡,等待著新的任務傳達。他有過許多次想要做一些自認為必須去做,亦或者自認為十分必要的事情,但是,每一次的任務總會在他去處理自己的事情時下達,之後又會在任務中出現種種突發的轉變,迫使他必須將自己的想法推遲,如今他已經多少明白了,自己大概沒什麼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將每一件事排序先後的可能,自己的人生就像是劇本一樣——儘管在劇本中可以做出自己選擇,但是,也隻能去處理劇本中出現的問題。雖然在許多人看來,這種情況是違背了“自由意誌”,但是,對義體高川而言,卻沒有更好的選擇,也沒有覺得所謂的“自由意誌”是那麼重要的東西。有的人會為了“自由意誌”選擇死亡,亦或者做一些意誌頑強的抗爭,但是,義體高川每一次思考,每一次審視自身的存在和使命,都不覺得在“病毒”的威脅下,徹底貫徹自己的意誌是最好的做法,因為自己顯然是不夠聰明的。自己最大的心願,就是讓其他人脫離這個由“病毒”帶來的反複輪回乃至於席卷所有認知之處的地獄,但是,也並不隻有自己想要這麼做,而自己在所有試圖帶來改變的人們之中,既不是先知,也不是智者和賢者,就連戰鬥能力大概也不是最強的那一個。唯一讓自身相信的是,自己的信念和意誌,絕對不比任何人差。隻是,隻有信念和意誌是無法對抗那樣可怕的敵人的。這麼多次死死生生,這麼多次目睹他人的死亡和悲慘命運,這麼多次的功虧一簣,不僅僅是自己,那些自己所熟悉的反抗者,一個個都死了。這樣殘酷的現實和痛苦,才換來了這一次的希望。自己失去了身體,失去了自由意誌,失去了人格,失去了健全的心理和精神,這的確是十分糟糕的處境,但是,還遠遠不是最糟糕的。他見過的許多人,許多末日症候群患者,許多反抗者的下場,那些瘋狂、絕望和悲傷都遠比自己失去了這麼多的東西來得更加讓人感到痛苦——當死亡既不是終結,也不是解脫的時候,活著的時候失去了多少,都已經不再是衡量痛苦的最大標準了。義體高川恍惚地看著這些寥寥無幾的幸存者們的強顏歡笑,內心中本應該隨著戰鬥宣泄出去的某種強烈的情緒又在凝聚,又開始升溫,灼熱,要開始沸騰。他隻是按捺著,醞釀著,就如同用一道無形的水壩,將凶猛的洪水攔截住,直到需要的時候,他就會打開它——這場針對納粹的總攻遠遠不是這場戰爭的終結,敵人還有許多,也不知道除了末日真理教之外,還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會冒出來,那些已經滿是征兆的儀式必然會帶來更加可怕的敵人。然而,對這裡的幸存者而言,這一次僅僅針對納粹總部的戰爭,就已經是他們的最後了吧。吃吧,喝吧,說吧,笑吧,然後所有人都會死去,然後,這些死亡、痛苦、瘋狂和絕望會成為路標,向最後剩下的那些不知道還算不算是人的怪物指明通往最終敵人的方向。將希望紮根在他人的痛苦和死亡之上,這是不爭的事實,但除此之外,已經沒有彆的辦法了。義體高川仿佛聽到了自己的義體內部,那細密的結構發出低沉的咆哮,仿佛可以看到那一個個細密的結構之間是如何緊密地聯結,運轉,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積蓄或輸送著龐大的力量,就如同在尖叫著,讓他去戰鬥,去戰勝所有自己可以觀測到的可怕敵人。而自己的腦硬體也無限接近某種臨界點,似乎就要點燃自己的大腦組織,這種高負荷的運轉已經可以成為常態,也讓他能夠感受到更多的東西——一些說不清道不明,卻顯然很重要的情況,雖然無法被他理解,卻以直覺感受的方式,讓他產生共鳴。他靜靜地站在角落裡,感受著自我的運作,知覺似乎正在超越距離和任何已知的障礙,前往遙遠的另一個角落。他可以感受到,在那裡,另一個自己,少年形態的高川,也在拚命地戰鬥,他所麵臨的處境,根本就不比自己好上多少。一種極端的體驗,一種巨大的體量,一種無法描述的存在,正在從一個超越感官認知能力的角度,漸漸覆蓋自己所能夠感受到的每一處——物質性的,非物質性的,意識性的,非意識性的,末日幻境的,病院現實的,乃至於許許多多自己不曾知曉的極度偏僻又細微的角落。少年高川正在麵臨的敵人,顯然遠遠超出了納粹總體所代表的力量和象征。義體高川似乎可以感應到少年高川的想法,不過,並不具體,隻是隱隱約約地知道,即便如此,他仍舊知曉了“火炬之光”的偏差儀式真的招來了足以構成絕對偏差的東西,哪怕在末日幻境中,“病毒”證明了自己才是擁有決定權的編劇、主角和根源,可那個無可名狀之物的混沌性所帶來的偏差,已經足以從根本上超越包括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在內,所有已知“劇本”的條理性和秩序性。那不是“病毒”,而是真真正正的意外。火炬之光的偏差儀式竟然能夠招來這種東西,簡直就像是一個惡劣的無端的玩笑。然而,這並不是玩笑,而就是事實。那個至少和“病毒”在同一個層麵,甚至其正體還要更加龐大、強烈又詭異的東西,正在覆蓋少年高川知曉的所有世界範圍,而少年高川已經有所猜疑了,或許就在當下,病院現實也在發生劇烈的變化。是的,少年高川正在麵對的敵人,就是這樣的極端、龐大而可怕,讓他根本無法再去思考“病毒”有關的事情。這些模模糊糊傳來的情報,讓義體高川在恍惚中不自覺懷疑是真是假,是否僅僅為自己的幻覺,亦或者是少年高川產生了某種幻覺,間接影響到了自己。可是,退一萬步來說,在這個神秘永無休止,也不知曉到底還會出現怎樣的神秘的戰場上,發生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一個足以和“病毒”相提並論的外來物?放在神秘之中,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讓人接受。儘管感知到了,但是,義體高川不打算去做點什麼。僅僅是應對“病毒”帶來的危機,就已經足夠他心疲力竭了。那個不知具體|位置的某一角落正在發生的偏差儀式,就隻能讓少年高川自己去應付了,至少,他還有“江”。僅從感受來說,義體高川不覺得少年高川有勝利的可能,甚至於,哪怕有“江”的幫助,倘若正麵對抗偏差儀式招來的怪物——如果真的有招來——那麼失敗幾乎是可見的。但是,義體高川仍舊願意去相信,少年高川能夠解決問題。毋寧說,除了讓少年高川自行解決之外,誰也幫不了他,就如同沒有人幫的來自己一樣。“ASATO……”義體高川念叨著這個在恍惚中感應到的名字、稱呼或是某種指代的發音,這個發音用人的語言去述說,是完全不正確的,哪怕隻是音譯,也完全沒能表達字麵上的意義。然而,在說出這個詞語的時候,他似乎對正在發生的無法直接觀測到的,覆蓋了病院現實和末日幻境的某種劇烈狀況有了更進一步的認知。不知道桃樂絲她們感受到了嗎?這很可能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偏差”,而不是過去那種仿佛改變了什麼卻仍舊朝末日發展的假象錯覺。義體高川這麼想著。當然,僅從感受而言,就算真正而徹底的偏差真的發生了,也沒有讓他感覺到,末日會有所改變,硬要說的話,僅僅是導致末日的因素,從一個轉變為另一個而已。反過來說,如果“病毒”真的因為這種偏差而發生某種改變,而那個“ASATO”所代表的無可名狀之物又無法成功降臨,無法對整個世界做出徹底性的扭曲,那麼,自己這邊或許會因禍得福,漁翁得利,也說不定。不久,義體高川從沉默和恍惚中驚醒,大廳的中間正降下一塊屏幕,聽周圍人的低語,似乎是“莎”要對總攻進行最後的任務安排。每個人都已經準備很久了,久到了讓他們差不多要失去耐心。一般來說,沒有人會想要主動送死,但放在眼前,這裡所有人的乾勁,就像是趕著去承受死亡一樣,讓義體高川嗅到了一股歇斯底裡的味道——雖然不體現在他們看似平靜的言談和情緒中,但毫無疑問,這些人內心深處的瘋狂和絕望已經積累到了即將讓他們自身崩潰的程度。——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義體高川不自禁想到。如果說,之前他還覺得,或許會有一兩個幸運兒可以在總攻裡活下來,那麼,現在則完全沒有可能了。如此一來,正如桃樂絲的計劃那樣,己方將會處於一個最虛弱的狀態,但也因為人類主觀意識的進一步消亡,會進入最沒有約束的狀態,足以去做之前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從人類集體潛意識的層麵,調動起更加巨大的力量。人類沒有了幸存者,或者受,沒有完全意義上的幸存者,會有助於自己這邊戰勝末日真理教,乃至於即將到來的人類集體潛意識中的怪物嗎?能夠在戰勝之後,如計劃那般鎖定“病毒”的所在,然後一舉戰勝嗎?說到底,將病院現實和末日幻境視為一個整體,不去從病院現實的角度觀測“病毒”,而是從末日幻境的角度鎖定“病毒”,仍舊隻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辦法,到底是不是正確的,根本沒有先例可以考證。即便真的從末日幻境的角度消滅了“病毒”的象征,真的可以通過某種機製,將結果反饋到“病毒”的正體上嗎?其中有許多細節的處理,是義體高川根本無法理解的,但是,“高川”自己能夠想到的辦法,就隻有少年高川那一套,而如果認為那一套更加不靠譜,就隻能接受桃樂絲她們的辦法了。不過,義體高川之所以放任少年高川去完成他的計劃,正是為了能夠有一個保險,以便於在桃樂絲她們的計劃徹底失敗後,仍舊可以在短時間內改變策略——他是如此強烈地感受到,自己等人已經沒有第二次機會,這一次失敗的話,就再也無法如過去那樣重頭來過了。所以,少年高川的擔子很重,在眾叛親離的情況下,還必須麵對另一種極端又龐大的神秘未知所帶來的影響。義體高川雖然自覺得,自己的戰鬥能力在義體接受多次改造後,再加上眾多戰場的磨練,已經不遜色於少年高川,但是,要說去創造奇跡……他仍舊不覺得自己能夠在少年高川之上,因為,他隻是一個自願的執行者,而不是一個主觀的設計者,於內在方麵存在一些微妙的差異,導致了兩個“高川”人格之間的確在某些方麵,有高下之分。“……納粹士兵全部交給安全衛士去處理,你們的戰鬥是在倫敦中繼器和納粹中繼器對接之後,進入納粹的中繼器內部進行破壞。我們擁有極大的優勢,倫敦中繼器足以中和納粹中繼器的力量,而由我重新調整的宇宙聯合實驗艦隊配合安全衛士,足以應對納粹士兵以及可能會參與戰爭的素體生命。至於納粹中繼器內部的防禦,三仙島也完全能夠應對。這是最基礎的策略,在這個策略的前提下,所有行動都需要大家自行根據戰鬥情況進行調整。必須記住,要儘量避免和超出自身承受力的力量正麵相對的可能性,這場戰鬥不需要你們犧牲自己去拖延時間,亦或者換取空間,因為倫敦中繼器內部的時空因素將會通過‘時間機器’進行調整和乾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