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樂絲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在她正準備說什麼的時候,一種強烈的震動傳來。這是一種很不尋常的震動,義體高川可以感覺到,並不僅僅是自己所在的這個區域建築發生的震動,也是一種從精神意識層麵傳來的震蕩,如果把心靈形容成一個巨大的湖泊,那麼,這種震動的力量就是從深深的湖底湧上來的,宛如火山噴發,又像是朝湖麵投下巨石。某種義體高川自己也無法形容的幻象在他的眼前展開,那幻覺不再是隻在腦海裡了,空氣中有某些承載這種影像的媒介存在,但是腦硬體卻無法分析出這種媒介的來曆,就像是這些東西在這一刻前根本就不存在,仿佛是從一個超乎想象的巨大範圍中硬生生擠出來的——這些媒介一直存在於空氣中嗎?不,義體高川覺得根本就不是這樣,而且,他也不覺得這是當前環境係數可以自然生成的東西,儘管他仍舊沒有證據,隻是直覺在這麼告訴他。還有更多的變化,一些更加難以形容的變質,以及無法直接觀測到,但身為神秘專家的直覺卻在不斷報警的狀況,陸續在這十幾秒內就存在於這個世界中了。義體高川現在無論看什麼,映入眼簾的事物都帶著宛如湖光一樣的粼粼波動,有無數不自然的光線穿透了建築的每一堵牆壁,讓這些牆壁似乎差一點就會變成半透明,他同樣聽到了大廳內其他神秘專家的驚呼哦——這些素有能力和經驗的幸存者根本就不會為一些小事驚呼,當他們情不自禁發出這種帶著驚惶的聲音時,也必然意味著超乎過往的體驗正在向他們襲來。僅就見識多廣而言,義體高川不認為這些幸存的神秘專家會弱於自己,自己所擁有的,其他專家沒有的認知,隻是以前多個“高川”的積累和存留而已。如今的末日幻境發展的廣度、深度和神秘度,都已經遠超過去所有的末日幻境,雖然這也似乎意味著幾乎所有的末日症候群患者都已經陷入了某種後期狀態——哪怕他們變成了LCL,也仍舊因為末日幻境的這般變化,而區分出了人格精神狀態的不同——但在同時,也意味著活到現在的眾人,其實都完整體驗過了大多數非同尋常的狀況,是否可以認知到病院現實,是否知道病院現實的研究資料,已經不足以成為劃分“心態和能力”的重要標準。即便如此,義體高川仍舊可以從那些驚呼聲中聽出來一些本不應該在這些幸存者身上出現的情緒。那是一種深沉而強烈的,過去隻在直麵“最終兵器”這個等級的威脅,才會發自本能的恐懼。到底發生了什麼?義體高川用力揮了揮手,宛如狂風一樣逼近的幻象,亦或者說,那些非比尋常的媒介在出現後便推動空氣所形成的風,被巨大的衝擊排開,從義體高川的兩側呼嘯而過。義體高川的視網膜屏幕上彈出數個警示框,這些滿載怪誕幻覺的風實際上已經從物理上,對義體產生了侵害,隻是義體的強度更強,所以受損度被壓製在百分之一以下。然而,就連堅固的義體在這幻覺之風中也會受損,更勿論相對更加脆弱的碳基肉體了。義體高川有些擔心那些幸存者,哪怕本就知道那些人都是應對這類危機的老練角色。讓他更加擔心的是,自己等人所在的這個地方根本就是“莎”的內部,是一個理應由“莎”完全控製的臨時數據對衝空間。這些莫名而有害的東西卻能滲入進來,其必然經過了削弱,換個角度來看,很有可能是“莎”直接承受了最大的攻擊,那麼,“莎”現在的情況又如何呢?他聽不到“莎”的聲音,之前在大廳裡的聲音已經完全消失了。他還等待“莎”或桃樂絲給出相關的報告,但下一刻,桃樂絲在腦硬體的全息影像也開始閃爍,還沒有等到信息傳來就關閉了。視網膜屏幕中的提示正在告訴他,義體正在被迫轉入內封閉的防禦姿態,所有來自外界環境的影響都會被削弱,反過來說,如果在這種防禦下仍舊可以繼續滲透並傷害義體的東西,義體是絕對沒辦法減免其影響的。這個防禦姿態是如此的被動和封閉,其效果取決於過去的經驗,針對曾經遭遇過的神秘力量都會有相應的防禦策略,卻在麵對從未見識過的神秘時,很可能會導致更大的受損,根本就不是常時應用的機製——而且,也不是義體高川自己主動開啟的,甚至於,他根本就不想開啟這種針對性極強,卻缺乏適應性的義體機能,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在充滿了神秘的世界裡,“嶄新的”、“未曾見過的”、“莫名其妙的”的事物和力量根本是層出不窮的。在過去他雖然知道義體有這樣的機製,但卻從未使用過,而隻將這種機製視為實驗數據的積累,是桃樂絲等人進一步改造義體時必須參考的資料存檔,然而,在這個節骨眼,這種機製竟然被迫觸動了,讓他覺得簡直就像是有一個看不見的黑客撬開了義體的防火牆,故意啟用了有漏洞的部分。是的,在義體高川看來,義體的這種防禦姿態就是漏洞,現在,一旦新的神秘出現,自己就有可能要承受好幾倍的傷害。而且,既然眼下的莫名壓迫促使義體自行發生這樣的變化,也就意味著,那莫名的壓迫可以做到的更多,甚至於以當前義體機製改變的部分為節點,向義體的更多功能進行滲透、破壞和關停。“太快了!”義體高川也感到駭然,那莫名其妙就陡然出現的,充滿了侵略性的力量就像是秋風掃落葉一樣,不消片刻就席卷了所有人,讓人連反應都沒能及時做出。義體高川的腦硬體開始針對當前狀況建立新的對策模型,然而,義體高川十分清楚,這個模型很可能是無法完成的,這麼做隻是聊以慰藉罷了。所有的應對都不能從思考和機械式的反應出發,否則,很有可能會落入陷阱之中——敵人是誰?是納粹?是末日真理?是“病毒”?亦或者,之前一直在談論的“江”?這個時機實在太巧合了。這種種的念頭在義體高川的腦海中閃過,他的動作隻是頓了頓,就用力推開了廳門,緊接著,就是一團劇烈燃燒的火球撲麵而來,身經百戰的戰鬥直覺讓他以最快的速度閃開,就聽到這個爆裂火球在身後引發一連串爆炸的聲響,以及撲向後背的熱浪。他沒有理會,視網膜屏幕鎖定了廳內視野中的所有物體,有人和非人的東西在各種障礙物和光影中攢動,但卻看不清楚具體的情況。空氣中那些莫名的媒介有如霧氣一樣,已經呈現出來,肉眼可見了,當切實看到時,就讓人覺得那是統治局特有的技術“灰霧”,然而,腦硬體的采樣分析結論卻根本不是這樣。這是一種看似“灰霧”,也確實擁有和“灰霧”相似的機能,但實質有所不同的東西,同樣是介於“精神”和“物質”的中間態,但是,如果將構成灰霧的“粒子”視作無機物,那麼,眼前這種類似的媒介,根本就是有機物——當然,實際的差異更大。不過,眼前出現的媒介確實更有一種類似於有機物的活性,它的擴散就像是在孢子在繁殖,也像是流水在沒有障礙的光滑平麵上流淌。現在,它足夠密集,並且正從中間態轉變為物質態,所以,才看到了這朦朧的現象。“有機物,孢子?流水?”義體高川不由得想起了基於愛德華神父的研究而產生的沙耶,以及四天院伽椰子。沙耶的孢子,以及四天院伽椰子的黑水,兩者幾乎是源於同一種理論,也在本質深處是相通的東西。這種被觀測後有些形似的熟悉感,讓義體高川之前產生的那種莫名的,無可名狀的,似乎從來都沒有見過的感覺有些消退——似乎眼前的狀況已經不是完全沒有應對的經驗。可問題是,這個世界上可沒有無緣無故就有所相似的情況——所有讓人產生既視感的偶然,都其實具備一個自己涉及過的前因。這也意味著,眼下的攻擊,究其源頭,至少有一部分因素是義體高川知道的。腦硬體很快就羅列出了種種可能,從觀測、分析到結束,隻用了僅僅一秒的時間。——是已經失蹤的席森神父?義體高川不由得將注意力投向腦硬體分析出來的一個可能性。他已經知道了,在這裡沒有誰能夠確定席森神父的生死,他曾經發生過的戰鬥,以及戰鬥的結局,對他而言都理應是毀滅性的,但是,沒有人能夠觀測到他的下場。如果他還活著……這個假設隻在義體高川的腦海中閃過,因為,他現在沒有觀測到席森神父的存在,哪怕席森神父已經接受了愛德華神父的遺產,徹底轉變了存在姿態,但僅僅是那種融合了九九九變相的最終變相,哪怕同樣可以說是“無可名狀”,但卻已經存在於桃樂絲和近江的分析數據中了:在那不定形的姿態下,仍舊無法完全成為不定性,而其中的定性部分已經作為觀測參照用的數據錄入義體之中。席森神父轉變存在形態後,就是愛德華神父過去理論和造物的集大成者,沙耶和四天院伽椰子的特性,在他身上全部擁有,眼下足以用“孢子”和“流水”來形容的新型媒介,實在很難讓人相信,和席森神父完全沒有關係,但是,也不能說席森神父就在這裡,還襲擊了所有人。至少在親眼見到席森神父之前,義體高川是不相信這個結論的——他比其他人都要明白,席森神父的意誌是多麼的堅強而巨大,他以“病毒”為對手,勿論勝負,都已經有過那麼多次的戰鬥,就算是最終兵器,就算是“江”也無法讓他屈服。而在他不承認的任何神秘徹底侵蝕他之前,他一定會以自身徹底崩潰為代價,發動最後的殺手鐧。在這個末日幻境裡,精神上擁有席森神父那般強韌度的人是極為罕見的。而席森神父永遠都不會在這場戰爭中,站在背棄人類的那一方,哪怕他也是一名末日真理教的教徒,但他信奉的原教主義決定了,他不會參與這種充滿了主觀推動力的末日行徑。末日真理教和納粹用於推動末日的主觀能動性,是完全違背他的信仰的。但是,不是席森神父本人到來的話,很可能就意味著,來者肯定和席森神父有過深入的接觸,用某些手段從他那裡奪取或得到了一些技術上的支持。第二秒的時間,義體高川梳理出了一個更加邏輯的假設。然後,他的義體已經在那內封閉的防禦姿態下,完成了對眼前神秘力量的策略,並成功實施了——最壞的可能性沒有發生,這讓他鬆了一口氣,但也變相證明了,眼前這看起來嶄新的媒介,的確擁有過去所知的神秘的痕跡。第三秒,視網膜屏幕中的影像變得清晰起來,眾多神秘專家已經可以從愈加深重的迷霧中一一辨識出來。他們當然是在戰鬥,但是,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在還擊,因為,他們的戰鬥對象就像是幻覺,也有時會是其他的神秘專家。彌漫在大廳中的媒介,讓不少人陷入了自殘或自相殘殺的地步,不過,仍舊有許多神秘專家刻意避開了戰鬥,以保守的態度躲藏在障礙後和角落裡。第四秒,所有在大廳內被記錄下來的神秘專家都被腦硬體清點出來,並確認無一遺漏,也無一死亡,雖然戰鬥很激烈,但是,那些陷入幻覺中的神秘專家本能壓製著自己的出手,他們似乎可以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第五秒,義體高川向他們速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