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這裡太過於安靜了……”不作夫環顧四周,“你有沒有感覺到,空氣似乎變得潮濕了?”豬鼻麵罩的同伴愣了一下,他開始檢查儀表,但是數據並沒有特彆的反饋。即便如此,他也畢竟經受住了種種異常的考驗,十分清楚,有的時候,他人感覺到了特彆的情況而自己感覺不到,並不是彆人出錯了,而有可能是自己這邊出了問題。他沒有猶豫,立刻聯絡其他同伴,不作夫很快就看到了車隊的分離,之後在建築中出現了更多的人影。這些動靜悄然而迅速,一些巨大的設備在短短的十秒內就搭建起來,不作夫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效率,無論是在病院裡,還是在病院外。“幸存者有這麼多嗎?”他感到有些意外,早在異常發生的時候,因為高川複製體的突擊,就已經死了許多人,但異常環境造成了人員的分割,很難確定究竟死了多少人。身為後勤乾將的主事人把幸存者一個個找到,將大家集合起來,才形成了臨時的研究團隊。儘管當時不能肯定,病院中包括病人、工作人員、安全人員和研究人員在內,究竟還有多少人活著,但集合起來的眾人卻在那艱苦的環境中,有一種“自己等人就是最後的幸存者”的感覺——如今看來,那隻是一種錯覺。不作夫脫離病人宿舍樓的時候,當時的臨時研究團隊已經陸續損失了至少一半的人,然而,從目前有所行動的人員數量來看,似乎損失的人手已經全數得到彌補。這個病院中的幸存者數量,有點兒超乎想象。而且,幸存者在應對危機時的行動,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他們謹慎小心,反應快速,而且還出現了一些過去病院所沒有的儀器設備,看起來是他們臨時製造出來的。足以證明他們的靈感和動手能力,已經在接踵而來的危機和快節奏的劇變中,已經產生了質變。這些人戴著豬鼻麵罩,身上的防護服更是不同於過去的防護服,形體不再臃腫,而且可以明顯看到外置的裝甲和武器,已經完全脫離了尋常意義上的“防護服”,更像是一種經過多次修改調整後的動力武裝。儘管沒有近距離觀察,但是,這些人的行動就像是腳上安裝了飛輪一樣,在寂靜的夜晚,傳來猶如電機轉動般的嗡鳴聲。諸如此類的變化還有很多,各種細節幾乎讓人眼花繚亂。不作夫已經不太清楚,自己離開隊伍的這段時間,到底有多長——如果隻是短暫的時間,這些同伴又如何可以完成這種全麵的質變呢?他們看起來,已經不再是純粹的研究者了,更像是訓練有素的戰士。就不作夫暗自吃驚疑惑的同時,負責他所在小隊的同伴已經得到了其他人的傳信:“空氣中存在不明的放射源,現有設備無法將其解析分離。”“也就是說,我們正被巨大的輻射籠罩?”豬鼻麵罩的同伴進一步確認道。“是的,暫時無法肯定這種輻射會誘發怎樣的生理病變。但可以確定,放射源比灰塵顆粒還小。”有人回答道:“我們懷疑,這是亞原子層麵的異常變化所產生的幅射波。”“沒有危險嗎?”同伴繼續問道。“暫時沒有危險,但太長時間暴露在空氣中,一定不會是什麼好事。”對方如此說道,“你們先把不作夫帶回去,我們還需要收集更多的數據。”“聽到了?”豬鼻麵罩的同伴回頭看向不作夫,“他們會完成自己的工作,我們也得完成自己的任務。將你回收,是係色中樞下達的命令之一。我不知道在那棟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你身上又發生了什麼,但是,係色中樞會知道的。”不作夫也不由得愣了愣,因為這個同伴的態度明顯比之前的交流更加強硬,甚至可以說,帶有一種警戒心。不作夫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值得對方警戒,然而,一想到桃樂絲的情況,他就不禁和係色中樞的命令聯係起來,隱約明白了自身的處境。“我還以為你們會更親切一些。”不作夫深深看了豬鼻麵罩的同伴一眼。“等係色中樞完成對你的檢查後,我們的確會更加親切一些。從感情和道理上,我都覺得係色中樞有些小題大做,隻不過,她的判斷往往也會更正確一些。”豬鼻麵罩的同伴如此回答道。不作夫對他的態度沒有任何不滿,他也確實想要和係色中樞見一麵,從更加實際的角度確認對方的情況。換做是自己,看到一個本應該死了,卻仍舊活著的人,而這個人又是被指明隱藏有某些秘密,也會倍加小心。很快,那些留在原地的人們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迷霧中。然而,就在誰都看不到他們的時候,和他們的通信也突然在中斷,緊接著,淒厲又充滿恐懼的慘叫劃破夜空,讓人突然就知曉,落在後麵想要檢測更多數據的人已經完蛋了。“該死的,原來陷阱藏在這裡嗎?”戴著豬鼻麵罩的同伴用力握緊了拳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不作夫聽不懂這個同伴究竟在說什麼。“我們的人中了伏擊,大概全都死了。”豬鼻麵罩的同伴平靜下來,“我們看不到這些敵人,並不是它們不在我們的周圍,而就是我們看不到它們罷了。”不作夫仍舊覺得自己的疑惑沒有得到解答,但又不知道該如何問起。發生在病院裡的異常並不完全都是有實體的怪物,更多的是看不到物質實體的東西,它們宛如幽靈,能夠侵蝕人心,讓人自相殘殺。但無論是有實體的怪異還是沒有實體的異常,都很少出現在“中多人”的眼中。人們總會因為種種原因分散,原本已經足夠狹隘的視野,會受到進一步的局限,從而被古怪的事情分割,從而喪命在咄咄怪事中,而其下場一半都會留下死相淒慘的身體。即便如此的臨時研究團隊已經全身武裝,在短短時間內就因為事態的殘酷,而被迫磨練出堅定的意誌和機敏的反應,但卻未能扭轉被分割蠶食的下場。仿佛無論自己這邊增強了多少,所需要麵對的困難也不會有所減少,想要活下去,需要的仍舊不是智力和體力,而仍舊是運氣。“……這個不是什麼好消息。”不作夫不為自己抵達了係色中樞的新基地會遇到什麼而煩惱,隻覺得不會有比現在的病院形勢更糟糕的展開了。他在經曆了這麼多事情後,已經有了覺悟,如果自己的犧牲能夠解決問題,不,哪怕隻是換來一線曙光,他也毫無怨言。他隻是想要聽到一些好消息罷了,但現在發生的事情,明顯一點都沒有變好。“想要好消息?等你到了新基地,看看係色中樞怎麼說吧,它既然讓我們帶你回去,就肯定有什麼想法。”豬鼻麵罩的同伴說:“我們的腦汁差不多都被榨乾了,現在最看到的,就是有想法的人,不是人也可以。如果你有什麼好主意,不妨到了基地,說給大家聽聽?”他的聲音在這個時候,也是帶有期盼的。“很遺憾,我這裡也沒什麼好主意,也沒有什麼好消息。”不作夫從來都不覺得,自己從桃樂絲,從主事人那裡聽到和見到的消息,是什麼振奮人心的好消息。說出來,也不過是讓眾人倍添疑惑罷了。係色中樞和桃樂絲肯定一直都有聯係,他不覺得需要自己這個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人散布一知半解的事情。迷霧中的慘叫聲驟然斷弦,但卻沒有人覺得那些人還有可能幸存下來。沒有人打算回頭,因為太多的事實已經證明,這個時候回頭也無濟於事,反而很可能將自己也搭進去。沒有人能夠穿透迷霧看清這出慘劇的經過,也沒有辦法做出針對性的準備。所有便攜性的設備都無法對當時發生的事情進行探測,而一旦停下,用更好的設備進行探測,這出慘劇很可能就要重演到自己身上。這是完全的束手無策,無能為力。在過去,或許沮喪的情緒就要在眾人之間傳染,但到了現在,類似的情況已經發生得太多太多,讓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意誌堅強還是心靈麻木。不作夫也覺得,自己的情緒已經不比過去更激動了。他聽到身邊同伴的呼吸聲,甚至沒有一丁點紊亂,沉默之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又過了幾分鐘,車隊和隨車人員,那些利用防護服的推進裝置在建築表麵起落滑行的人員,全都拐向了同一條道路。雖然是一條可以通車的道路,卻又並非不作夫曾經來到過的道路。他對這一帶有極為十分陌生的感覺,比起前往桃樂絲所在的秘密基地的路線還要陌生。而這種強烈的陌生感其實並不應該出現在這個病院裡,不作夫曾經在病院裡做秘密工作,最基本的條件就是要熟悉地理環境。在這個孤島病院,本不應該出現這種真正是“秘密”的秘密,然而,當它真的存在時,不作夫也無法理解,它是如何存在的。這就好像是自己家裡的後花園,突然在樹洞裡出現了從未發現過的通道,直接通向一個奇幻迷離的童話世界——但是,這本應該隻是一個童話,是映射現實,而不應該就是現實本身。“幻夢境……”不作夫自言自語。“到了。”豬鼻麵罩的同伴提醒道,他才從一種充滿了既視感的恍惚中陡然清醒,在他的眼前,周遭的建築正以一種不規則的放射形狀呈現,角度、直線和曲線,全都帶給人一種生理上的不舒適。並且,這本不應該是人造建築應該會出現的形狀,因為從理論上來說,這種形狀並不穩固,也不協調,隻會讓人心生排斥感。不作夫隻覺得,這不是人類的建築,而是彆的什麼異域風景,是非人的東西才會這麼建造。這些感覺全都讓他懷疑,自己究竟還在不在孤島病院裡,這些建築從這個角度看去,和過去在病院中見到的建築大相徑庭。“很奇特吧?”豬鼻麵罩的同伴似乎能夠明白他在想些什麼,“一開始,我們也覺得不對勁,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種不對勁本來就意味著重要性。這裡是不尋常的,因為不尋常的東西就在這裡。你眼前所見到的一切,並非天然如此。”“我知道,扭曲……我感覺到了,一種扭曲的力量,正在將這裡的一切都變成扭曲的模樣。”不作夫深深呼吸,再一次問道:“係色中樞就在這裡?”豬鼻麵罩的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麼,我們也都懷疑,但是,沒有意義。我們需要係色中樞,才能對抗那些異常的東西——”說道這裡,他頓了頓,才繼續說道:“不知道你是否聽說過這句話?隻有怪物才能戰勝怪物,人類是無法戰勝怪物的,除非人類把自己變成怪物。”不作夫愣了一下,他覺得這句話很熟悉,似乎在什麼時候聽到過,卻又想不起來。“誰說的?”他問。“不知道。我也這麼問過彆人,但沒有人知道。”同伴的臉藏在豬鼻麵罩下,不作夫看不清楚表情,但卻覺得,那絕對不是什麼正常的表情,隻聽到這個同伴說:“當你想起這句話的時候,你不知道是誰說的,但這句話深深烙印在了你的腦子裡,就仿佛你曾經也對其他人這麼說過,仿佛它從最初就烙印在你的靈魂裡,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不作夫深深打了個寒顫,他再次感受到那深層的恐懼,仿佛有什麼記憶從細胞和神經中喚醒,仿佛這讓人恐懼的東西,就深深掩埋在這個身體中,隻是自己如今才將之挖掘出來。在他下車的時候,不經意間,那本從高塔中帶出的書本跌落地上,他下意識彎腰就要撿起,卻發現書頁已經打開了。而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行字:“隻有怪物才能戰勝怪物……”不作夫隻覺得,那恐懼又冰冷的東西,一下子從肌膚鑽進了脊椎裡,沿著神經上行。身體仿佛凍僵了一般,想動彈卻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