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筆記本就像是在釋放某種魔性,讓所有過其中內容的研究人員一個個變得暴躁,被抓住腳踝的研究人員凶狠地猛踢不作夫的腦袋,隻是第一下就幾乎把不作夫的眼球都踹得凸起。不作夫整張臉都已經扭曲,但他已經全無反抗,隻是隨著這人踢踹的力量搖擺,如同屍體一樣,隻是那隻手仍舊緊緊抓住對方的就腳踝。在兩人身後,其他過高川日記的研究人員也按捺不住,群群衝上來,被試圖阻止他們的研究人員一阻,雙方就鬥毆扭打在一起。整個研究所都陷入混亂之中,有人試圖躲在一旁,但很快就被那些暴躁的人揪出來。高川日記上的火焰越是熊熊,室內的光景就越是激烈,慘叫聲,怒罵聲,以及完全聽不出在說什麼的嘶喊,簡直讓人覺得這裡就是人間地獄。原本作為衝突引子的筆記本卻漸漸被諸人遺忘,雙方似乎單純陷入一種宣泄和自衛的衝動中,不可自拔。用以實驗的器材被拿來當作戰鬥的武器,大大小小的瓶子被人抓起來就扔,不知道究竟有何作用的藥劑流淌在桌上、地上,揮發到空氣中,散發出一股複雜而難聞的味道。所有可以拿起來的工具都是成為鬥毆的凶器,雙方的動作越來越凶狠,就像是忘記了自己等人聚集在這裡的初衷,也忘記了對方原本是自己的同伴。每個人都被打得頭破血流,更加淒慘的甚至斷了手腳,隻是,暫時還沒有出現死者,隻有不作夫的身體在混亂中如同垃圾一樣被踐踏,完全沒有活動的跡象,毫無疑問,他的全身上下已經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斷臂更是鮮血直流,之前做的各種緊急包紮都無濟於事。不作夫的血環繞著他的身體,向外徐徐染開,其他人的血也灑在地上,一和不作夫流出的血接觸,就宛如活了過來,變成條條蜿蜒流動的血線。許多人都隻顧得攻擊他人,亦或者躲避他人的攻擊,甚少注意到這些流淌的血線。似乎根本就沒有人意識到,這些不斷向周遭角落擴散的血線已經在地上勾勒出某種抽象的圖畫。在鬥毆的雙方看來,對方都麵目可憎,不僅僅是那臉色如惡鬼一樣扭曲,就連精神也已經處於一種不正常的狀態。看過高川日記的人難以諒解這些沒有看過高川日記的人竟然就這麼燒毀了日記,對方的做法就像是奪去了他們最後的希望。沒有看過高川日記的人則無法理解那筆記本裡到底有怎樣的內容,竟然讓過的人都變得如同末日症候群患者一樣,不,對方就是已經成為了不可理喻的末日症候群患者,他們的病情在短短幾句話的工夫裡,就已經病入膏肓。這些發病的同僚,無論在身體還是精神上,都是一群狂躁危險的病人。他們各自都有反對的理由,也都有堅持自身理念的信念,他們所能看到的東西,都在證明自己的正確,他們從來都不缺乏掙紮的勇氣和對抗的決意,為了賭上最後的希望,他們隻覺得,必須要將對方禁錮或摧毀,才能讓一切都回到正確的軌道上。他們都覺得自己十分清醒,認為自己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現在已經沒有妥協的理由了,隻因為對方不會妥協,自己也無法讓步,因為已經達到了讓步的底線。高川日記就是那條底線的象征,就是雙方意誌和想法的分歧點。高川日記還在熊熊燃燒,明明看起來像是普通的材料,卻就像是永遠都燒不光,這裡的每個人,不是等待著它被燒光,就是試圖阻止它被燒光。可是,在他們中的一個將火撲滅,或者將筆記奪回之前,這本燃燒的高川日記就掉在地上。血線在蔓延,在擴散,在交織成更加複雜的圖案,將掉在地上的高川日記包圍起來,越是接近筆記本,那些線條就越是複雜而詭異,那些血線的流動感也越是充滿了一種怪異的活力。燃燒的高川日記就像是畫龍點睛一樣,置於血線勾勒的詭異圖案中,時而被這些血流推動,徐徐到達了一個中心的位置。那熊熊的火光和黑煙,原本在混亂中並不算是眾人最矚目的目標。在鬥毆最危險最慘烈的時候,大多數人的心思都不得不放在試圖殺死自己的對手身上,但是,在這一刻,當燃燒的高川日記抵達血線圖案的中心時,它的存在感就如同風暴一樣掃過眾人的心中。仿佛擁有一種看不見的強製性力量,將愈發變得慘烈的爭鬥壓住了,殘忍又雜亂的喧囂在這一刻陡然停止,沒有任何回落的過程,就這麼宛如卡殼了一般,那從空氣中散發出來的難聞怪味更是顯得濃烈。時間宛如停頓了兩三秒,不少研究人員,無論是清醒的,還是不清醒的,都不由得發出乾嘔聲,越來越多的人可以感到,仿佛有某種東西要從自己的體內,從那內臟之中湧出來,也像是有一隻手生生拉扯自己的喉嚨,要將自己體內的那東西擠出來。一切異常而古怪的感受,那些從未注意到的東西,以及在研究所內本應該早就習以為常的東西,都彙成一鍋雜粥,讓人不由得想要逃離,瑟瑟發抖,感到無比的恐懼和絕望。當他們又一次覺得自己是清醒且理智的時候,當那恨不得撕了對方的衝動暫且消停的時候,他們看著彼此,看著周遭那些被自己人打得鼻青臉腫,滿身傷痕,鮮血直流乃至於斷手斷腳的同僚時,除了感受到了更大的恐懼和絕望之外,再沒有其他。自己到底在做什麼?自己到底想要做什麼?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麼?毫無疑問,當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們隻覺得自己此時此刻才是清醒的,而之前參與了這番打鬥的自己,以及其他人,都不過是一群喪失了理智的野獸而已。但是,他們無法忘記,哪怕是在最混亂的時候,自己也覺得自己是清醒的那種想法。那可怕的想法,那掀起爭鬥的理由,那實際已經發生的,無可挽回的事情,就如同跑馬燈一樣在他們的腦海中回旋。“不,不,這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我,我……我到底都乾了些什麼?”死寂又惡臭的空氣中,響起一個人的喃喃自語,那聲音簡直讓人抓狂,也完全令人想象不到說這話的人還正常的樣子。沒有人知道到底是誰在說話,每個人都被眼前由自己等人造成的慘烈景象震驚了,也被那瘋狂、絕望和恐懼緊緊捏住了心臟。高川日記就在地上熊熊燃燒,仿佛永遠都燒不光。血線流動著,編織著,宛如山藤一樣爬上翻倒的桌椅櫃台子,深深紮入或堅硬或柔軟的器物表麵,沿著牆壁向天花板蔓延,這些血線編織出來的圖案,正變得立體,變成一個牢籠,亦或者,在將這個密室變成某種生物體內的組織。這些血線本身,就像是神經,像是血管,像是肌肉,讓所有本該是無機物構成的死物,都帶上了碳基生命那不斷鼓動的活力。血的顏色,比血還要深沉的深紅色,讓密室中沒有一處是乾淨的地方,能夠看到的每一個角落,都讓人不由得去聯想一些可怕的東西,仿佛它們就藏在那裡,蠢蠢欲動,直讓人覺得,這個研究所已經徹底被汙染了。是的,除了“汙染”之外,再沒有彆的詞彙更能形容這種景象帶給眾人的感受。燃燒的高川日記釋放出一本尋常本子絕對不可能擁有的光和熱,它燃燒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超乎常理,顯得如此古怪,就如同眼前這一切異常景象的最核心處。率先從打擊中恢複過來的人大喊道:“是高川日記!是高川日記讓我們變成這個樣子的!快阻止它!”距離高川日記最近的研究人員似乎被這一聲震醒了,三四人齊齊朝那本燃燒著的筆記本撲過去,但在他們觸碰到之前,就有一股巨大的斥力以燃燒的筆記本為中心,向四周爆發,將這幾個人推倒在地,繼而,巨大的斥力衝過每一個人的身體,將地上的雜物和人體如同垃圾一樣掃向邊角。沒有人可以在這股衝擊中站住腳跟,每一個人都隻是無助地翻滾,唯有流動的血線無視這股衝擊,一如既往地增殖著,蔓延著,不斷將剩下地巨大空隙填滿,將微小的空隙填補,似乎遲早就會將整個研究所都浸染成那不詳的深紅色。“不行了,這裡呆不下去了!”有人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對其他人大喊:“我們必須離開這裡!”“不作夫是正確的,我們本來就不應該打開這本日記!”也有人這麼喊道。“不作夫呢?”“那,那邊,他好像已經死了。”眾人的目光落在被推翻的一張桌子的邊角上,不作夫安靜地躺在那裡,他的身體已經在幾經折磨後,變得不成人形,他的五官更是被踐踏得模糊,早已經看不出本來麵目了。隻是,除了他之外,所有的人哪怕受了重傷,也仍舊還活著,隻有不作夫的扭曲形體安靜地躺在地上,再沒了半點聲息。“是我殺了他。”有人發出崩潰的叫聲。“不,是我們殺了他。”有人用痛苦的聲音反駁道。“我們還想殺死我們自己。”也有人沉重地說。“彆想不作夫了,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你們不覺得空氣味道很古怪嗎?我們到底打翻了什麼東西?有人在做毒性實驗嗎?”一個顫抖的聲音響起來,“我們要馬上離開。”不用這個聲音提醒,其他人也已經察覺到了自己等人所處的境況究竟有多嚴重。人類要生存下來,對生存環境是極為苛求的,人體實在太過於精密而脆弱了,單單隻是在空氣中傳播的東西,就有可能讓人死掉。而眼下的景況,可不僅僅是空氣有問題而已。而是,完全無法找到一處沒有問題的地方。“這裡被汙染了。”聲音再次響起來,“可是,我們又能逃到哪裡去呢?這裡已經是我們最後的據點了。難不成我們要跑到外邊嗎?”“外邊也比這裡安全。”有人站起來,衝向控製區,“我去關閉防禦,打開出口,我記得有緊急出口。”“不,等等!我們不能放棄係色中樞,如果沒有係色中樞,我們就算出了外麵也隻能等死而已。”另一個人喊道:“不要打開出口!和係色中樞聯絡,我們去更深處。”隻有少部分猶豫不決,大多數人都覺得這人的話有道理,他們都是研究人員,如果沒有無法重建研究,那自己的價值和能力就會變得毫無意義。每個人都在後悔,他們自己摧毀了自己的希望,這個研究所本應該可以用更長的時間。他們或許還有更多的想法,但是,情況的緊迫已經不足以讓他們去想更加複雜的事情。他們十分清楚,他們能夠做的就隻有亡羊補牢而已,而且,還不一定可行。絕望和恐懼,乃至於更多的複雜而負麵的感覺,就像是火炭一樣灼燒著他們的喉嚨。“為什麼沒反應?係色中樞!你一直在監視這裡,對不對?給我出來,快點出來!”去了控製區的人發出崩潰般的聲音,“給我回應!係色中樞!係色中樞!”沒有回應。眾人的聲音停頓下來,他們驟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個秘密研究所本就是圍繞係色中樞建立起來的,這裡所發生的一切都不可能瞞過對方,但是,從頭到尾,係色中樞都沒有半點警示。它本可以在事情變得這麼糟糕之前,至少發出一些警報,哪怕當時眾人已經發狂了。然而,係色中樞,什麼都沒有做。在窒息一般的寂靜中,高川日記發著光,發著熱,仿佛帶著某種意誌,仿佛是一隻注視著這裡的眼睛,就像是要永遠持續下去般燃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