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少女的力量對丘比無效,無論殺死了多少丘比,還有更多的丘比填補進來。魔法少女曉美的四麵八方都是這種似貓似兔的怪物,如果她不儘己所能,用最快速的方式殺死它們,僅僅是它們的數量就會把她淹沒。空間被水色水光的平麵分成了兩部分,那如同湖麵一樣泛起陣陣漣漪的下方,除了丘比之外還有更多變換的景象,這些景象是如此的複雜,如此的意象化,像是曉美曾經所知道的任何景象,但也不能說是她知道的任何一個景象,這些景象糅雜在一起,像是她自己的記憶,又像是其他什麼人的記憶。丘比就從這些景象中浮現,在建築裡,在山腳下,在風雨中,在雷霆和日光裡,在熙熙攘攘的大路上,在陰暗幽深的小徑裡,在廣袤無邊的沙漠,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在風和日麗的大自然中,也在戰火飛揚的戰場上……這些丘比從一個個人的身體裡跳出來,從一個個動物的身體裡跳出來,從石頭裡蹦出來,從樹木草叢裡長出來,它就像是一大片的蟲卵,像是浪潮裡的泡沫,像是珊瑚礁裡繁衍的魚群,就這樣從種種存在著的自然形象中出來。如此的複雜,如此的多樣,但終究都會成為這似貓似兔的模樣,成為丘比。丘比誕生,走出,浮現,上遊,穿過水色水光的平麵,來到平麵之上,分散到四麵八方,如同氣球一樣繼續上升。它是可以懸浮的,是可以踏著空氣奔跑的,但也仿佛有風在吹動它,而它隻是立定著,被這完全感受不到的氣流推動它的身體。這奇異的空間,水光水色的平麵,無論上和還是下,都仿佛沒有儘頭。魔法少女曉美跑啊跳啊,在空中飛翔,在無數的丘比之間穿梭,她經過的地方,周遭一片的丘比都在死亡,四分五裂,爆炸,冰凍,被燒成黑炭,被電光纏繞,被擠壓成肉沫,而在承受各種各樣的死法之後,丘比就會變成絢麗的禮花,將這殘酷的如地獄般的景象點綴得宛如節日的慶典。美麗的禮花帶來美麗的虹光,汙染著目所能及的一切,也包括魔法少女曉美自己。她殺的丘比越多,這些禮花就越多,這些虹光越是綻放,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完全避開,無論有多快的速度,也必然會沾染上這些看似美麗可愛的聲光現象。到底哪裡才是平靜的,一無所有的呢?沒有,過去曾經有過,但現在已經沒有了。魔法少女曉美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正在推動這種汙染,然而,她無法停下來。她又怎麼可以停下來?隻要腳步稍微緩慢,隻要反應稍微遲鈍,隻要魔法手杖揮舞得遲了一步,自己存在的空間就會被這些丘比壓縮殆儘。如果自己被這些丘比淹沒,自己會變得怎樣?會不會對自己根本沒有影響?魔法少女曉美完全不敢去往這般理想的方向去思考,因為,從她成為魔法少女開始,這個世界的一切就都變得殘酷,一步步將自己和其他人拖入地獄之中。她和其他神秘專家一樣,也都會在筋疲力竭的時候想:如果自己死了,那就不用受那麼多罪了。看看這個世界,哪裡還有希望?人都已經隻剩下自己這幾個了,自己除了不斷地複仇,不斷地殺死敵人,不斷地掙紮,又能夠做什麼更有意義的事情呢?哪怕這些掙紮是有意義的,但是可以預見的結果卻又是如此的絕望,哪怕殺光了敵人,獲得了這場戰勝的勝利,也沒有人可以在真正意義上取得勝利。甚至於,至今為止,又在什麼時候,真正看到過勝利的曙光呢?每次都是這樣,剛剛覺得有機會,這個機會就會換上一副猙獰的表情,化作讓人絕望的危險撲上來。就仿佛那勝利,不過是悲劇的偽裝,亦或者自覺得是希望的一切,都不過是自己的錯覺而已。戰鬥還有什麼意義嗎?不,沒有的——現在之所以還在戰鬥,隻是因為自己在過去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倘若現在才放棄,那就太令人不甘了。仇恨,不甘,絕望,瘋狂,仿佛可以讓那些正在變得毫無意義的事物和勝負重新獲得一種意義,是的,去複仇,去為自己過去的努力做一個結語,帶給敵人絕望,讓自己在瘋狂中揮灑一切,本身就變成了一種意義。魔法少女曉美隻覺得自己的內心正在被自己的思想扒開,那黑暗的色彩就從中流淌出來。那不是膿液,至少,這黑暗的色彩也是華麗的色彩,有著讓人沉迷其中的誘惑。她有殺死了一片丘比,眼前一陣恍惚,在幻覺或錯覺中,她似乎真的看到了那黑暗的色彩變得如有實質,正從自己的心口流出,自己身上已經被虹色汙染的部分一接觸到這黑暗的色彩,就立刻被其吞噬了——她在恍惚中覺得,這是否就是一種啟示,必須要用這黑暗的色彩才能抵禦丘比的力量?可是,下一刻,魔法少女曉美就掙紮著脫離了這種恍惚,那黑暗的色彩也隨之消失不見。——不是這樣的!她在內心中大喊。她並不否定支撐自己和其他人前行的動力中,有這樣人性中狂亂黑暗的一麵,但是,真正促使她行動起來的,那最初的夢想和動力,卻依舊存在。為了友情,為了同伴,為了拯救世界的最後一點可能性,這些初衷絕對不是虛假的。“滾開!滾開!滾開!”魔法少女曉美第一次在戰鬥中放聲嘶喊,她感到憤怒,但是,憤怒不是她的動力,她十分清楚,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憤怒,既是為這毫無希望的戰鬥,但更多卻是因為自己的內心中,竟然想要去否定那些美好的東西——倘若否定了那些美好,那麼,自己的人生還剩下什麼呢?難道自己的過去根本就沒有價值嗎?難道自己所愛的人們,也全都沒有價值嗎?“我的人生,這個世界的過去,那些曾經美好過的事物,絕對不是毫無意義的!”魔法少女曉美停住腳步,落在那已經染上虹光的水光水色平麵上,她落得如此之重,腳下的漣漪頓時濺起,變成一股巨浪,向四麵八方排開。周遭的丘比被這巨浪一打,就如同泡沫一樣消失了。魔法少女曉美感到無比的疲倦,和丘比的戰鬥隻需要用大威力大範圍的攻擊清掃,虹色對自己的汙染是自己無力解決的,所以也不需要去多費勁。隻是那不斷在啃食自己埋藏在心中深處的美好的黑暗和絕望,才讓她苦苦掙紮。她覺得自己不是在和丘比戰鬥,而是在和自己戰鬥。她害怕自己會被那黑暗吞噬掉,會被那絕望追上來,會成為憤怒、不甘和仇恨的傀儡,遺忘了自己之所以站在這個戰場上的初衷。但是,她也在慶幸,自己一次次地從那否定意義的絕望和瘋狂中掙脫出來時,就越發可以感受到,自己心中那份美好的記憶,以及自己對那份美好的向往,有著如此沉重的份量。丘比又出現了,又增加了,本來已經清空的範圍,不到三秒的時間,就已經差不多被填滿。魔法少女曉美不知道自己要和這無窮無儘的丘比戰鬥到什麼時候,也不知道該如何打破這個局麵,她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勝利的機會,更可以想象,丘比正在漸漸接近自己的目標,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但是,她從來都沒有如此堅定過,隻要自己還能戰鬥,就絕對不會想著放棄。“彆小看我了——”魔法少女曉美仿佛是對自己說著,也仿佛是在對這無窮無儘的丘比說著:“你以為我是誰?”她高高舉起魔法手杖,就像是在發下誓言,像是在接引從那無法觀測到的彼岸傳遞來的力量,像是全身心在祈禱。而她的腳下,那鋪上了虹色的水光水色平麵愈發動蕩起來,發出宛如沸騰般的咕嚕咕嚕聲。這一刻,無數的丘比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從四麵八方撲來,然而,無論它們是在空中飛翔,還是在水光水色的平麵上奔跑,它們的動作越來越遲鈍,越來越緩慢,就像是一幅幅的電影被抽調了幀數,讓它們呈現出的是一個個定格的畫麵。無形而神秘的力量從魔法少女曉美的身體上釋放,她對自己周遭的一切異常看也不看,因為,這本身就是她身為魔法少女所擁有的個人特質,而她在無數次的戰鬥中,也已經不是第一次使用這種百人百樣的特質性的神秘了。她認為魔法少女的力量對丘比是無效的,哪怕是充滿了自己個人特質的神秘,隻要這股力量的源頭仍舊是魔法少女的神秘,就必然無法對付身為魔法少女起源的丘比。因此,她一直都隻是在用魔法手杖轉化的力量去戰鬥。然而,隻是用轉化的力量是無法打開僵局的。正因為是要拚命,所以,才必須用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力量。對手是丘比,自己所擁有的,就是自己的一切而已——那專屬於自己特有特質的力量,來自於魔法少女的神秘,但不也正代表了自己的全部嗎?魔法少女曉美不知道自己想的對不對,不,甚至可以說,她原來是這麼想的,但是,戰鬥到了現在,她已經不再去想了。她知道,自己有點小聰明,但比起周遭的其他聰明人,乃至於聰明的怪物,自己無疑就是個笨蛋。但是,笨蛋也又笨蛋的戰鬥方式,神秘從來不會因為一個人是聰明或是笨蛋就會對其有所眷顧。在魔法少女曉美的眼睛裡,一直都有另一個笨蛋。魔法少女小圓,她已經多次用自己的方式,告訴了她,笨蛋是如何去戰鬥的——魯莽的,滿懷希望的,竭儘全力的……這一刻,魔法少女曉美似乎看到了魔法少女小圓的身影就在自己的前方,一個恍惚,這個幻象就消失了。但是,她高舉起的魔法手杖正在解放,為了能夠更好地戰鬥,為了針對強大得過份的敵人,從平日裡就不斷壓縮封印在其中的足以昭顯魔法少女自身特質的神秘力量正在解放。無數的丘比,就是無數的畫麵。那飛奔而來的丘比,最近的一個距離她不到三米的距離,但是,這個不到三米的距離就如同天塹一樣。神秘的力量分割著時間,時間又分割了空間,分割了常識中的物質、能量和信息。“#@¥%&……”魔法少女曉美的念誦著隻有自己知道其意義的音節:這些音節唯一的意義,就是解放自己心靈的“鑰匙”。她再一次看到了,那黑暗的色彩再一次從她的胸口流淌而出,但那隻是涓涓的溪流,而另一種柔和的明亮的如同陽光一般的色彩,則在下一刻噴湧而出,就如同火山噴發的熔岩。隻有魔法少女曉美自身所在的時空沒有被分割,而她的魔法手杖就在這個空間裡伸張,壯大,從隻需要一隻手就能夠抓起的短杖,變成了需要雙手抓住的長矛。宛如電視動畫裡的魔法少女手杖般可愛的風格,也在此時此刻,變成了更加堂皇而猙獰的,充滿了機械感和力量感的樣式。一縷縷光沿著長矛亮起,一根,兩根,三根……無數根,細細的,分明的,濺出電弧和火花。肉眼可見的能量團聚集在矛頭,於是,矛頭便開始分解,組合,變成了更加巨大的形體。魔法少女曉美再一次感受到了近江的存在,因為,這本來就是近江為網絡球製造的武器的風格:S機關和多變形態。最初的原型是名為“KY”係列的手提箱式的魔方武器。是高川先生最常用的武器。魔法少女曉美似乎看到了,被聯合國和NOG同時認可,無數次戰勝過強大敵人,真正被人歌頌的英雄,那位高川先生,仿佛也在這一刻站在自己的身邊。還有魔法少女小圓,她在遙遠的倫敦中繼器裡祈禱。“最大出力解放——!”魔法少女曉美腳下的水色水光徹底噴湧起來,巨大的浪潮,一下子就撕破了那虹光的假象:原來那看似汙染了水色水光平麵的虹光,不過就如同水麵上的一層油汙而已,而在水色水光之下,那真的是無數量的水色和水光。它們如同大海嘯一樣卷起,將漂浮在表麵,早已經連成一片的虹光撕扯得支離破碎,再一卷,就將其吞沒,再沒半點蹤影。那一個個宛如行為被切割,隻留下一幀幀獨立影像,愈見緩慢,似乎隨時都會凝滯下來的丘比,被這滔天的巨浪拍打,席卷,頓時就是一空。在遠方,還有更多的丘比,那隻是魔法少女曉美的矛頭指向的所在。“這是我的力量,這是我的世界!THE——Requiem of Valhal!”世界,變成了黑白色,仿佛一切事物都凝固在老舊的黑白照片中。唯一在跳躍的,就隻有魔法少女曉美手中魔法手杖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