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叁 隆慶池畔(1 / 1)

長安道 江湖夜雨 3305 字 5天前

那妖僧慧範,命幾個黃衣力士,搬土運石,將洞口牢牢封死,然後策馬直奔長安的隆慶池邊,密報給太平公主。此時長安城內的隆慶池畔熱鬨非凡,這裡矗立起臨時用綢帳紮成的一座彩樓,當今天子唐中宗高坐其中,正在大宴群臣。他命人招來江湖藝人耍弄雜藝百戲,還牽來南詔進貢的舞象助興。這些大象錦襜加身,金絲為絡,渾身的皮毛被打理得十分清潔光鮮。當時大唐中土的人們很少見到象這種動物,而這些皇家舞象居然還會隨著音樂搖頭擺尾,前踢後踏,非常合乎節奏。人們都覺得大開眼界,一時間歌管喧天,酒香四溢。卻說這隆慶池在則天女皇掌國的時候,還是一片叫隆慶坊的民宅。但突然有一天,一個水井開始像湧泉一樣往外冒水,後來地麵也漸漸塌陷,居然變成一個約十頃地大小的水池,所以得名隆慶池。唐中宗李顯是武則天的第三子,兩個哥哥都被武則天相繼害死和逼死,隻有他和弟弟李旦得以偷生。如今李顯長得肥肥胖胖,紅光滿麵,這幾年可以說是他生命中最舒服的日子了。母親武則天在世時,他被貶往偏遠的房陵小邑,住在簡陋不堪的居所,終日裡戰戰兢兢,生怕哪一天就一道詔書過來,賜他毒酒或白綾,讓他三更死,他就活不到五更。還是當皇帝好啊,生殺大權在自己手裡,天下人無不看自己的臉色行事,這感覺多舒服!不過當皇帝也有不省心的地方,整天要防備彆人來搶自己的位子。李重俊!唐中宗想起這個名字來就心痛:他是朕的親生兒子,居然也帶兵謀反,想奪朕的皇位!現在李重俊死了,他的人頭還放在太廟裡,以警告其他子孫,這就是犯上作亂的下場。但唐中宗好幾次在夢裡,都見到那個場麵:李重俊一身鐵甲,帶著千百名精兵,手中全是閃著寒光的利刃,要衝開玄武門,殺掉和自己一起房陵患難的韋皇後,殺掉他最心愛的女兒安樂公主李裹兒,然後把自己幽禁起來,不見天日。親生兒子都不可靠,何況他人!唐中宗現在隻和三個女人最為親密,除了妻子韋後和女兒安樂公主她們倆,他最信賴的就是上官婉兒了。這個女人不像韋後那樣狠毒霸道、目光短淺,更不像安樂公主那樣刁蠻任性、無法無天,而是婉順可親,達觀明智。中宗現在很明白,怪不得母親武則天在世時,也讓上官婉兒參與各種機密要事。如今的李顯,已將她當作最親密的心腹智囊,無事不詢。中宗之所以今天在隆慶池泛舟戲象,飲宴歌舞,起因卻是這樣一件事。前兩天,安樂公主氣呼呼地來到宮中,和中宗說:“父皇,我聽人說,隆慶池裡在泛王氣,我們可要小心那‘五坊小兒’!”中宗正在禦塌上陪韋後玩雙陸棋,他知道女兒口中的“五坊小兒”,是借指弟弟李旦的五個兒子:長子李成器、二子李成義、三子李隆基、四子李隆範、五子李隆業。他們都住在隆慶池的北麵。這五子中,李隆基尤為英氣逼人,有帝王之氣概。韋後氣呼呼地一揚手,把百寶螺鈿鑲就的雙陸棋盤掀翻在地,青、白兩色的玉棋子灑落一地,兩旁的宮女們嚇得渾身發顫,卻也不敢貿然上前收拾。因為前幾天,剛有過這樣一件事。韋後晨起時,對鏡梳妝,發現眼角有幾絲皺紋,就突然大怒,把鏍鈿葵花紋銅鏡還有雕花象牙粉盒都扔在地上。宮女蕙兒手腳利索,連忙去收拾,結果沒料想韋後更加暴怒,命人將蕙兒拖出去痛打四十棍,關進掖庭的炭房裡。蕙兒呻吟了半夜,清晨時身體早就僵硬了。中宗臉上閃過一絲不豫之色,卻聽韋後厲聲喝道:“依我之意,趁早下手殺了‘五坊小兒’那一窩人,還有那個南山女妖!”唐中宗知道韋後口中的“南山女妖”,說的是妹妹太平公主。他這個妹妹相貌和氣質上都像極了母親武則天,殺伐決斷,極富魄力。雖然中宗是兄長,但是見到這個妹妹,心中總不免生起一絲怯意。不是沒有機會和借口,然而中宗總是狠不下心腸。他想起武周時遍地血腥、骨肉相殘的一幕幕,實在不忍心再擅動刀兵,大開殺戒。難道就沒有不殺人、不流血的方法來治國嗎?因此,韋後今日重提要誅滅妹妹的主張,中宗隻是低著頭默然不語。安樂公主和她母後一樣,也是火暴的脾氣,她見中宗不說話,就急吼吼地催促:“父皇,你倒是宣個旨意啊,難道任由他們王氣旺盛,終有一天釀成大禍不成?”中宗不答,轉而問道:“這隆慶池王氣騰盛之說,是出於何人之口?”“聽說是渭水橋邊一個瘋道人所說。”安樂公主話剛出口,卻見韋後對她大使眼色,心想糟了,說是道人所說也罷了,還加上一個“瘋”字,這不是自己挖坑埋自己嗎?果然隻聽中宗說道:“既然是瘋子所言,恐怕是無稽之談……”話還沒說完,韋後截斷他的話說道:“仙道高人,往往裝瘋賣癡,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中宗麵露難色,一時不知所措。正在此時,隻聽有人傳呼:“上官昭容到?99lib?!”話音未落,滿麵春風的上官婉兒就款步走了進來,雖然年逾四十,上官婉兒的皮膚依然嫩滑粉白,五官也生得玲瓏可愛。她的身軀本來就不似韋後那般豐碩肥胖,如今身穿一件寶藍色瑞錦長裙,外罩平金繡鴛鳥紋錦半臂,顯得嫋嫋盈盈,嫵媚多姿。隻見上官婉兒眼波一轉,看出來是這母女倆又在讓中宗左右為難,問清原委後,她嫣然一笑道:“百歲醫仙孫思邈先生有言:‘消未起之患,治未病之疾。’皇後和公主都是見識不凡,忠心為國分憂啊。”婉兒看韋後神色漸和,又對中宗說道:“請聖上勿憂,慈恩寺近來入駐了一位天竺神僧,法術通玄,待我派人向他請示禳解之術,定能將隆慶池所謂的王氣鎮壓禁製。料那五坊小小的‘王氣’,怎比得上陛下洪福齊天的瑞氣!”中宗聽了,頓時龍顏大悅,胖臉上笑逐顏開。接著,婉兒又眼眉一挑,神神秘秘地說道:“請皇後移步內室,我有要事稟告。”安樂公主心直嘴快,跟著起身道:“什麼事情啊,我也去聽聽。”隻見韋後突然臉上一紅,少見地露出一絲忸怩之色,輕聲叱道:“裹兒,彆囉唕!”隻聽韋後和上官婉兒輕聲談笑著攜手走遠,安樂公主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對中宗說:“那個上官婉兒啊,肯定又是給母後物色了清俊美貌的少年郎君了!”中宗裝聾作癡,懶懶地揮手道:“休得胡說,下去吧!”這隆慶池畔的飲宴和戲象,就是上官婉兒提議的禳解之術,據說來自那位天竺神僧的推算。安樂公主最喜歡的就是飲宴和熱鬨,首先拍手讚同,唐中宗見這辦法不動刀兵,十分和諧,自然依從。韋後雖然覺得這個舉措有點隔靴搔癢,不夠解恨,但前天晚上品嘗了上官婉兒新物色的那個美少年後,心懷大暢,心裡隻惦記著再去秘所私會,於是她也沒再生事取鬨,隻是假借身體不適,沒有去隆慶池飲宴。太平公主雖然勉強前來,但沒多久,就借故告退了。中宗情知此事定然令她大大地不快,不免心中有愧,所以也不阻攔。一頭大白象用鼻子卷起白玉酒碗,裡麵盛的是黑如純漆的龍膏酒,這酒傳自波斯,名貴非常。隻見大象搖搖晃晃地來到禦席前,給唐中宗敬酒,一時間千百名大臣、兵士和百姓齊呼萬歲,江山在手,萬眾蟻服,這感覺真好啊!唐中宗未飲先醉,早已醺然。安樂公主最喜歡這種熱鬨的場麵了,她今天特地將百鳥裙穿了出來。為了給安樂公主做這件百鳥裙,宮裡特意派十萬大軍到嶺南捕鳥,一路上搜山蕩穀,使得山林中的鳥獸無端遭遇了一場大劫難。工匠從上千隻鳥中,選用最漂亮的幾百根羽毛精心織成了這件百鳥裙。此時安樂公主站在肩輿之上,手持斟滿美酒的纏枝紋八棱金杯,由轎夫抬著繞行一周,隻見這件裙子真是宛若雲霞變幻,瑰麗無比。從正麵顯出寶石般的碧藍,而隨著肩輿的移動,似乎又變幻成了藕荷,在陽光下一映,呈現出金燦燦的明黃色,而走到陰影中又是水汪汪的湖綠,而且裙上還隱約閃爍著百鳥圖案,令在座的人們咋舌不已。駙馬武延秀走過來,小心翼翼地托起安樂公主的裙擺說:“公主累了吧,還是到席中來坐吧!”安樂公主柳眉一豎:“你來做什麼?滾一邊去,本公主還要乘舟到池中玩呢。”武延秀賠著笑,躬身退下了。安樂公主要了一艘畫船,到了隆慶池中,她非要親自撐篙掌船,仆人們不敢不依,隻好答應。但她哪裡會使船,這船被她弄得東倒西歪,險些翻掉。她低頭一看,池水濺濕了那件百鳥裙,不免又對仆人大發脾氣。等安樂公主回到岸上,隻見六個大力士正和大象拔河為戲,這六個力士都是胡人,身高足足一丈,胳膊和池邊的小柳樹一樣粗,六個人肌肉突起,正全力和大象較勁,正當大家凝神注目地觀看時,突然“砰”的一聲,繩索從中斷開,六人猝不及防,一起倒地。眾人哄笑叫好,安樂公主卻大聲對中宗道:“父皇,人和大象拔河,我都見過多次了,沒意思,不如讓大臣們拔河,先讓品級最高的官兒拔一下,看看誰最厲害。”中宗笑道:“那就讓老宰相唐休璟和韋巨源兩人試一試。”唐休璟和韋巨源已是發白如雪的老頭,都是三朝老臣,突然聽到皇上竟然任由安樂公主胡鬨,命令自己拔河為戲,心中羞怒萬分。但聖上有命,不敢不依,隻好裝模作樣地拿起繩子擺了個姿勢。安樂公主看出兩位老臣出工不出力,於是抱過她馴養的黃毛花點猞猁,口中呼哨一聲,隻見那猞猁跑到拔河的韁繩中間,咬住繩子用力一扯,韋巨源和唐休璟這兩老頭一起倒地,半天爬不起身來,安樂公主和唐中宗等哄然大笑。上官婉兒此時卻凝眉思索,對眼前的鬨劇似乎視而不見。她在想,隆慶池畔這一鬨,那英武睿智的李隆基肯定會有所察覺,他會如何反應呢?忍氣吞聲不是他的性格,上官婉兒腦海中閃過這樣一幕:女皇武則天當政時,長安城內濺滿了李姓皇族的鮮血,而武家子弟如武嗣宗、武三思、武懿宗等人,都是氣焰熏天。這武懿宗雖然相貌醜陋,身材短小,指揮打仗時愚蠢無能,但屠殺百姓是心狠手辣。河北百姓被契丹人擄掠去,好不容易逃了回來,他居然斥為通敵,將這些百姓活生生地剖腹挖肝,真是慘絕人寰。這些情況上官婉兒知道得很清楚,因為當時她在武則天身邊執掌機要,批閱過不少控告武懿宗的奏折,當真是聲聲是淚,字字是血,但有武則天的庇護,武懿宗仍舊穩做高官。當時有一天發生的情況,讓她至今記憶猶新。那一年,李隆基剛剛七歲吧,自己也還是二十八歲的青春年華。那一天,李隆基這個小家夥在幾個甲兵的簇擁下去朝堂拜見祖母武則天,正好碰到武懿宗值殿宿衛。獐頭鼠目的武懿宗借故嗬斥李隆基的衛兵,以顯示他們武家的威風,沒想到尚為小小孩童的李隆基,卻高聲叱道:“這是我們李家的朝堂,有你什麼事?”“李家的朝堂”,要知道當時李姓皇族,能活下來的也都改姓為“武”,誰還敢說是“李家的朝堂”?上官婉兒當時心就一揪,生怕這孩子惹怒了武則天,馬上就有無妄之災。可出乎意料的是,女皇脂粉掩飾下的老臉,卻少見地綻出了溫和的微笑,這一刻,她似乎變成了民間一位慈祥的老祖母。善於揣摩彆人的心理,是上官婉兒非常拿手的本領,但她一直不明白,當時的武則天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態度?是出於疼愛小孫兒的天性,還是從李隆基這個小家夥身上看到當年自己要製服“獅子驄”的驕傲無畏之氣?李隆基,這絕對是個不能忽視的人物,加上太平公主也是他的強援,他更是如虎添翼。上官婉兒又往彩樓上看了一眼,心想:肥頭大耳的唐中宗,簡直就是頭豬,安樂公主就知道胡鬨,韋後雖然表麵凶惡霸道,但對軍國大事卻是懵然不得要領。但是上官婉兒內心希望這樣的局麵維持下去,這是她一生中最風光快樂的時候。在女皇身邊時,她並無半分權柄,隻是每天身心疲憊地處理各種煩人的文書奏折,還要小心翼翼地揣摩女皇的心思,稍有不慎,就有災禍加身。那天,她隻不過是多看了一眼女皇的男寵張宗昌,眉目裡流露出動情的神態,結果就被女皇用金簪狠狠地往眼睛上紮去,她慌忙中一躲,刺在眉心處,至今留下一個疤痕,不得不刺成梅花形狀來掩飾。每天清晨,她對鏡梳妝時都提醒自己不能忘記了眉心上的這塊疤!什麼是地位?地位就是有的人在吃,有的人卻隻能看;有的人坐著,有的人卻跪著;有的人可以隨意打人,有的人卻必須忍受。她永遠忘不了,作為一個卑微的宮女,那身份有多恐怖,一個總管宦官瞧你不順眼,就可以把你活活杖打至死。你弱時,任何人都可以欺淩你、踐踏你,而你想出頭時,又有多少血紅的眼睛盯著你,要扼住你剛昂起的頭頸。她不是皇親國戚,不是生有皇子的寵妃,她是罪臣之女,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她度過了多少偷生忍辱的日子,又有多少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歲月!所以,得勢後的上官婉兒不願意再居於深宮,她知道,這宮裡雖然到處都彌漫著沉香瑞腦的氣息,但還是掩蓋不住背後那濃濃的陰氣,有著發黴的味道、朽壞的腐臭。一到暗夜,仿佛就有無數的冤魂凝集成一片片血漿般黏稠的霧靄,隨著殿角的陰風吹來蕩去。然而,婉兒雖然在長安坊巷裡置下好幾處私宅,但她還是沒辦法脫離這個華麗而陰森的皇宮。她敬佩李隆基和太平公主的英武決斷,卻還是不得不和令人惡心的韋後一黨攪在一起。因為如果是李隆基執掌了天下,自己又將置於何地?又哪裡會有這樣的權柄風光?當然,上官婉兒也不希望中宗和韋後徹底消滅了李隆基和太平公主,沒有危機感的韋氏一族,還會把自己倚為臂膀,加以重用嗎?所以,隻有這兩大勢力平衡,自己才是一顆決定天平傾斜方向的重要砝碼,雖然她的分量並沒有多重。婉兒正在遐思中,突然見慧範鬼頭鬼腦地悄然過來向衛士們低聲詢問,不免大起疑心,此人是太平公主的親信,此刻急匆匆前來,不知又在弄什麼古怪。眼見他得知太平公主不在,就匆匆離去,心中頗有些後悔,何不將他喚住,套問些口實?正在此時,一個貼身侍女遞上來一個花鈿錦盒,打開後,隻見裡麵是一柄金絲鑲邊玉版做成的小團扇。婉兒心中一驚,忙吩咐侍女:“你們留在這裡,要是皇上問起,就說我身體不適,先回府了。”上官婉兒雖然名分上是宮裡的昭容,但她並不常在宮中居住,而是在延慶坊等地修建了不少宅院。這些宅院,遠不及安樂公主、太平公主的府第富麗壯觀,但十分玲瓏精致,處處可見匠心獨具的小心思。進得婉兒宅第,但見徑曲屏小、鬆古石怪、亭樸竹疏、泉湧花閒,說不出的清幽彆致。沒有金玉滿堂的俗氣,卻有幾分山林隱逸之士的素雅。內行人知道,這樣的池館,花費的錢財並不少,像中庭那棵隱映在鬆柏中高三丈的玉石樹,就是萬裡迢迢從天山腳下運來的,而花叢中間雜的白玉珊瑚,也都是宮裡少見的珍品。何況婉兒的宅第據說也是機關重重,寶器秘藏,彆人難窺究竟。剛才說的那個是婉兒最常住的地方,叫作“天台苑”,但婉兒的宅第不止一處,這一次她趕去的是最隱秘的一個宅第,婉兒將這裡叫作“天樞館”,是專門處理機密事務的地方。當然,這處宅院樸實無華,就是長安城中一般富戶的宅第形製,匾額上也並無“天樞館”的字樣,這個名稱也就上官婉兒和幾個親隨知道。因為裡麵放滿了古書,幾個親隨都誤以為是“天書館”。此時天樞館的幾案上,放著一封蠟丸封好的密信,信中說:“毗沙門”,這個名字婉兒似乎感到很熟悉,她知道,若非很重要的事情,扇兒是不會這樣急促地約自己相晤的。她移開牆角的屏風,拉動牆上的兩個銅環,走進一間暗室。暗室裡,赫然放著一尊六尺多高的金佛。這尊佛和洛陽龍門奉先寺的盧舍那大佛一模一樣,麵部豐滿圓潤,眉如彎月,嘴邊微露笑意,神情帶著三分威嚴和七分慈祥。這尊佛是參照武則天當年的模樣鑄就的,也是當時開鑿石窟時的模本,背麵鑄有八個古篆寫就的字:“足金造佛,如朕帝身。”所以,在畢生畏懼武則天的婉兒眼中,這尊像的感覺就遠沒有外表那麼慈和可親。此前,這尊金佛深為武則天喜愛,常供奉在其寢宮旁的一個佛龕內。神龍宮變之後,武則天已是纏綿病榻,無心再理這些事情。依她的意願,此佛大概是應該陪葬乾陵的,但是當時人心惶惶,中宗等隻顧自己登基即位後的軍政要事,哪有多餘的心思理會這等小事!於是上官婉兒就藏下了這尊佛,放到這間密室中。金佛放在這裡,婉兒是花了一番心思的,一般人不會發現這間密室,而且,即便發現了這間密室,掠走了金佛,也不是太要緊。因為,金佛並不是此處最重要的秘密。婉兒移開密室角落處一個陳舊的蒲團,又輕踏了兩下牆角的一個青瓷花磚,隻見地麵上,一個三尺見方的石板翻轉下去,現出一條密道來,這才是更重要的秘密。如果有人發現了這間密室,目光肯定會先被那尊金佛吸引過去,想試著搬動金佛,而金佛隻要一被搬動,那密道的機關就會被卡死,一時就難以發現和打開了。幽冷的暗道中,有幾個跪伏在地上的青銅人俑,頭頂著一盞盞油燈,發出搖曳著的光芒。婉兒輕擊兩掌,一頂小轎由兩個盲仆抬過來。這兩人因為長年生活於地下,麵目慘白,猶如鬼怪,婉兒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頭。盲仆抬著婉兒,走過長長的地道,約摸走了一炷香的時間,來到一個刻滿經咒的石幢前。盲仆扯動上麵的鐵環,打開了一道通往地麵的暗門,卻不敢再往前走了。婉兒下了轎,款步踏上石階。這是一間幽深晦暗的殿宇,厚重的金黃色簾幕深深地低垂,婉兒歎了口氣,說:“即便是我,你也不肯當麵相見嗎?”簾幕後卻是可怕的寂靜,隔了許久,才有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聲,仿佛是風吹落了一顆微塵般的細微,卻又似乎凝結著千年幽怨一般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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