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來敵共有六人之多,隻有一個形似貨郎的漢人,餘均山中山人。本由那漢人為首,受一山酋指使,有心尋仇生事,一半想尋南洲父女晦氣,一半是想乘機偷劫兩種特效的藥膏。因那漢人名叫馬財,出身黑道,專跑南疆,人最奸狡,各部落中山酋多半相識。以前隻仗心機刁巧,欺騙山人,於中取利;這次因在無意之中探出雙方結怨經過,以為有利可圖,自告奮勇,討了幾個身輕力健的山人趕來下手,來了已有數日。先在穀口一個相識土人家中住下,暗中查探,得知南洲父女已早移居小江樓。未來以前,便知這父女三人無一好惹,又貪重賞,又是膽怯怕死。本意是想借著求醫為名暗下毒手,或乘所居偏僻相機行事,冷不防用迷香將人迷倒,連夜生擒回去。及至問出對方移居經過,知道小江樓人多,求醫須在白天,去的人又非真病,必要露出破綻,事辦不成,反吃大虧。那家土人看出他形跡可疑,問出真情之後,不敢公然得罪,便代南洲父女大吹,說得這老少四人有萬夫不當之勇,誰也休想近身。對麵鎮江樓更有不少武師動手,決不容人在此擾鬨。馬財聞言便著了急,就此回去,又無法交代。想了又想,居然想出陰謀,欲用誘敵毒計,乘著南洲父女不在家,穀底地勢隱僻,打算半夜裡掩去,將對方藏在家中的成藥搜劫一空,再將所用長工擒去,留下一封柬貼,誘其過江,自投羅網。那家土人勸阻不聽,欲向南洲送信,被馬財令隨來之人引往無人之處毒打了一頓,拔刀威嚇:如敢走漏消息,殺他全家。土人無法,負傷嚇退回去,推說被生人在林中打傷,並未敢說彆的。馬財先在江邊準備好了快船,一切停當,方始下手。聽說長工趙乙現在生病,越以為是手到擒來。剛掩到崖上,便見溪邊兩人對飲說笑。忙分兩人偷偷掩去,自帶同黨去往崖上窮搜,想將南洲平日所煉成藥,連那手抄配藥的書本一齊搜去,誰知撲了個空。南洲為了近來應用方便,小江樓又建了幾間平房,地勢較寬,設備齊全,已早搬去,家中隻剩一些不相乾的粗藥料。馬財心中失望,忽想起土人曾說南洲所用長工也得過他傳授,均有本領,恐二人一舉不能成功,將穀中土人一齊驚動,事便難成。忙發號令,隻留兩人在崖上,自帶一個,跟蹤趕來。馬財原是白日賊出身,因犯官司,仗著心思狡詐,又懂得一點藥性,帶了一些成藥和山人所須之物,連做走方郎中兼帶貨郎。本來會點武功,來時又奉山酋之命,以他為首,隨行五人均聽調遣。事前早就想好主意,內兩人並還帶有迷香毒弩之類凶器。還未趕到溪旁,便見前二人相繼被人打倒,看出對方不是易與,後麵援兵尚未到齊,忙即停手,表麵收風,暗中發令,一麵借著問答拖延時候,說到末兩句時,另外三個已分上下三路相繼繞路趕來。田、趙二人本非中上毒箭不可,總算運氣;旁邊繞來的一個,剛把毒弩比準二人還未放出,落水的一個已由水中爬上岸來,心中狠毒,當先掩到。另一個被打倒的,雖是天性蠻野,記仇心盛,無奈上來吃了大虧,刀箭被人奪去,無法下手,心中狠毒,不敢上前,掙起之後,正打複仇主意,瞥見旁有同黨掩來,忽想起身邊還有一副套索未被奪去,忙即取下。落水的一個也被提醒,突由後麵同時發難。田、趙二人隻顧留神前麵,微一疏忽,竟被套緊,倒地綁起。依了舊時,當時便要殺死報仇。馬財想要拷問那兩本醫書的藏處,又想生擒回去誘敵,貪心一起,沒有當時把人綁走,任憑把二人綁吊樹上,一路亂打。後聽二人破口大罵,死也不說,這才想起穀中還有十來家土人,前日那家年老無用,雖被嚇倒,下餘多半精強力壯,萬花穀是條死路,又無彆的出口,空身逃走,還可由穀底翻出而過,帶著這兩個受傷的人便辦不到。再說由此去到江邊,沿途都有人家,南洲行醫多年,最得人心,稍有兩人鳴鑼一喊,遠近的人,必來圍攻,南洲父女也必驚動。被他擒住,非但凶多吉少,便逃回去,也不好交代。心裡一急,看出對方神情強硬問不出來,還是誘敵要緊,把這兩人生擒回去,好歹可以複命,心念一動,立將山酋所給羽毛令箭取出,強令把人放下,口中塞上東西生擒回去。哪知前後一耽擱,田、趙二人雖被打了一個死去活來,前崖眾土人已被驚動,開頭覺著敵人厲害,恐其報複,還有顧忌,正想派人與南洲父女送信。內有兩個壯漢,忽然激發義憤,領頭說道:“我們都受過符老爹的好處,他父女全家,為了行醫救人,周濟貧苦,連家都顧不得照看,如今來了刀客擾鬨,我們坐視不管,非但丟人,也對不起他父女。此去小江樓,往返好幾裡,如等送信回來,人已遇害,家中衣物也被搶光,我們實在問心不過。休看敵人厲害,到底打不過人多,我們又非無用的人,地理又熟,嚇也將他嚇跑,怕他作什?”眾人聞言,紛紛應和。內中一個有心計的,再出主意:命一些老弱婦女埋伏險要之處,用石塊鏢箭亂打,作為疑兵,並帶截殺,下餘還有二三十個壯漢,平日雖以耕種為生,因是生長山野之區,精力本強,閒時又以打獵采樵作為副業,當地各族雜居,人多尚武,習於爭鬥,誰家也有一兩件鏢槍刀矛之類。沒有的便拿木棒竹竿釘耙之類當兵器,分兩三路,悄沒聲掩往崖後,倏地同聲呐喊,一擁齊上。馬財本就作賊心虛,這夥土人也有一點膽怯,上來便喊:“符老爹來了!快些丟掉刀箭,跪下免死!”人又較多,四麵一齊呼應。馬財首先驚慌,看出不好,忙發號令,帶了眾人便想逃走。眾人先還不願,事有湊巧,先被打倒的一個,在五人中最是凶猛,同類多半怕他。方才吃了趙乙的虧,臨走還想報仇,剛持刀要吹下去,不料領頭兩壯漢見二人被綁在地,早就防到敵人加害,一時情急,當先衝上,脫手就是一鏢槍,用力太猛,當胸透穿,打死在地。另一個看出來人勢盛,馬財手舞羽毛令符,又在大喝“速退”,心裡一慌,剛由死者身後閃過,耳聽一聲怒吼,吃死者連死屍帶槍尖倒撞過來,幾乎把膀臂打斷,跌倒在地。經此一來,全被嚇退,相繼連縱帶跳,穿林翻崖,亡命逃竄。眾土人見狀越發膽壯氣盛,紛紛搶先,追將上去,鏢矛弩箭連石塊跟蹤亂打。敵人雖仗身輕腿快,善於爬山,沒有全數擒住,當場也打死了一個。另一個被槍尖重傷一臂,逃得稍慢,吃眾人隨後追上,又用石塊長矛打傷兩處,滾跌下來,生擒綁起,待要拷問,人已半死。田、趙二人已被放開,敷上傷藥,便連所擒敵人,一齊抬往小江樓醫治。走到路上,恰巧路清迎來,問明經過,一同趕往小江樓,天光業已快亮。南洲得信,忙命二女和路清分頭急救醫傷,自將山人帶到房內,先代他上好傷藥,鬆去綁索,細一盤問,才知馬財和五人,竟是葡萄墟新立酋長花古拉派來。花古拉之父連生重病,均是符老父子治愈,因這兩次重病,均是必死不治之疾,第一次,南洲之父正在隔江野人山森林內外各部落中行醫,早和老酋長有交,費了數月心力,方得轉危為安。第二次生一毒瘡,南洲業已歸隱萬花穀,專為土人治病,不肯遠去他山,因念上輩交情,來人一請,當時趕去,非但將老酋長治愈,死裡逃生,並將剛起來的一場大瘟疫用力消滅,救了許多山人性命,因此全寨都對南洲感激萬分。前年小酋花古拉過江看病,因是兩代相識,小時重病快死,還是南洲救活,彼此都當自己人看待,每來都是直奔萬花穀繡蘭崖南洲家中,小江樓從未去過。南洲人最穩練,早料到小酋性野好色,見二女貌美,已快成長,隻一望見他來,不等上崖,必令二女回避,不與相見。這日為了出診在外,相隔路遠,恐誤了門診時候,未明起身看病,回來便直赴小江樓去應門診,也未回家。彼時二女尚未隨同行醫,隻在家中耕田照料,練習武藝,路清也還未來。所居穀底,地勢偏僻,崖前幾家土人雖極交厚,平時都忙於耕種,知道二女能乾,家無男丁,上半日極少有人前往走動。雙珠姊妹聰明耐勞,會想主意,所種莊稼,比誰都好,手腳更快,人家忙得滿頭大汗,她已從從容容,早把事情做完。南洲獨往小江樓行醫,輕易不許二女前往。家中共隻姊妹二人,事情一完,便以種花練武消遣。當日起來特早,見田裡已無事可做,練了一陣武,正在笑說:“都是一樣耕種,我們也和人家一樣,隻養了一條牛,彆的牲畜也不在少,人卻隻得兩個,為何他們顯得那樣忙法,我兩姊妹每日都有好些空閒時候?這溪裡的水,又深又急又乾淨,反正這裡沒有人來,何不就便練習一點水性?多一樣本事,總是好的。”忽聽身後腳步走動。三四月的天氣業已炎熱,二女照例早晚都往溪中沐浴,這時剛在溪裡洗了一個澡,走回屋去,將沐浴時所穿短濕衣褲去掉,換了一身白夏布乾淨衣服出來。人本美豔,所著衣服雖是山麻所織,自家製成,但極稱身。兩姊妹同坐山石之上,吃四圍的山容水色。嵐影花光一陪襯,越顯是縞衣如雪,人同玉映,比畫圖中人還要好看。二女從小生長山穀之中,尚未在年,當地土人,對他父女素來尊重,雖有幾個年歲相同的少年心生愛慕,一則二女大方穩重,不喜輕浮,每日耕作之外,還要織布種菜,讀書習武,就有空時,外人也看不出來。鄉鄰少年均經家中大人警告,說這兩個姑娘多才多藝,人家年紀輕輕,要做許多的事,家中又無男子,他父女為人那好,我們不能幫忙,切不可去往崖後擾鬨人家。這班少年也因二女實在能乾,見麵雖極和氣,無論何事,均落在人家後麵,跟她不上,也有一點自愧不如,空自暗中羨慕,均不好意思勾搭親近。二女到底年幼,隻管愛好天然,一向天真大方,和誰都談得來,對於貧病苦人,更和乃父一樣,隻一遇上,必以全力相助,並未覺著自己有多美貌,先正說笑,不知來人業已早到,窺探多時。聞聲回頭,見是花古拉,同了五個手下,都是頭插烏羽,耳戴金環,身佩刀箭,貌相獰惡。雙珠因來人和老父兩三代人相識,是老主顧,近年周濟貧苦,至少有一半是靠對方所送財禮,老酋長人更豪爽,感恩知德,常聽父親之勸,對於手下和彆族擄來的山奴,已不似以前那樣暴虐;對於花古拉,看去雖不順眼,並不十分厭惡,隻當他是個尋常求醫的病人看待。雙玉天性較剛,見那小酋長年才二十,天性凶狠,揮金如土,專一賣弄他的家私威風,每次帶來的人,還是他的心腹爪牙,一言不合,立時當眾鞭打,毫不留情。心想:人都一樣,你不過仗著父親做了酋長,便踏在彆人頭上,身邊的人尚且如此,手下山奴所受必更慘酷。越想越不服氣,因乃父不令相見,隻在暗中窺看,見對方悄沒聲由身後掩來,一張凶狠的瘦骨臉,還裝出一麵孔的詭笑,越發有氣。又見雙珠以客禮相待,問其是否有病求醫,底下似想請她去往崖上一談,忙使眼色止住,搶先說道:“爹爹不在家,我姊妹又不會醫病,你們可到小江樓,和爹爹去說吧。”花古拉原因二女這樣美貌,初次見到,先在旁邊偷看了一陣,打算乘機勾引。一見二女辭色不善,雖然受了搶白,因是老酋長的幼子,頗有膽勇機智,一身蠻力,最得乃父寵愛,從十三四歲起,便由兩個精通漢語的老山民改了服裝,常時帶他往來城鎮之中,知道一點漢俗。又因南洲是乃父最感激尊敬的人,此來還要求他過江醫病,不敢十分動強,先把來意說明,將所帶禮物送上,又從身邊解下兩小袋金沙,約有三十多兩,分送二女,不料對方竟未看在眼裡,令將禮物送往小江樓去和父親商量,自己不能作主,並說連日病人太多,是否能去看病也不一定。那兩袋金沙,更連看都不曾看,便令收回。花古拉連遭無趣,心想:漢人婚姻都由父母作主,又都愛財,小的不行,去求老的,一樣成功。這次病人乃老酋長的寵妾,關係重要。正要應聲走時,想用山禮親二女的手足,也被拒絕。稍一動強,雙玉當時變臉,現出顏色,說:“我們漢家女子沒有這樣風俗,你們不必糾纏。再如不走:我姊妹恕不奉陪了。”說時,左手朝雙珠一揚,右手由地上拾起兩粒小石子,照準樹上所掛兩袋金沙上麵的麻繩打去。花古拉原因二女不肯要那金沙,有心賣弄,縱向一株離地兩丈的大樹枝上將其掛好,意似金沙專送二女,與所帶醫禮不同,定要二女收下。袋上麻繩乃麻經所製,有小指粗細,尋常人力都拉不斷,吃雙玉用兩粒石子,連珠手法,相隔兩三丈高遠,同時打斷。沙袋還未落地,同時眼前人影一晃,二女已疾如飛鳥,淩空一躍,雙雙縱到離地兩丈來高的平崖之上。雙玉稚氣未退,並在上麵急呼:“你們快走!否則,你便把金山推來,我爹爹也不會去醫病了。”花古拉一向驕狂任性,初次受到這等丟人掃興之事,自然不快,又看出二女不是好欺,沒有當時發作,心中卻放不下。到了小江樓,南洲剛問明前事,二女也借故隨後趕來。南洲終是老練,先向來人勸告,說:“我女兒不通山俗,也不會嫁與外族的人。她姊妹年輕,脾氣不好,容易發生誤會。我們多年交情,以後有事,請和我一人商計,以免傷了多年和氣。”跟著,又用溫言勸說了幾句,才將來人敷衍走去。回家向二女勸慰,說:“雙方多年交情,老酋長在各山寨中還算好的。他們以強淩弱,以貴欺賤,乃是曆代相傳的惡習,外人暫時不能更改。便是那些改土歸流的山人,為了官府無能,它的本身,也是這類以尊壓卑,以富貴欺貧賤,流毒多年的製度。結果換湯不換藥,明為山民歸化,實則還是那一套,不過使土人會說幾句漢話,並沒有多少文明可言。此是千古以來之事,我父女三人力量有限,除卻釜底抽薪而外,也沒法子為此生氣。好在他父尚還明白,你姊妹年紀漸長,美貌聰明而又能乾,少年人見了自然喜愛。休說山俗如此,便是我們漢人,向你們求愛討好也非罪惡。此是各憑心願的事,隻不用陰謀暴力誘迫,便不能怪他。人的善惡是另一說,何必為了此事恨在心裡?我早說過,我與彆人不同,對你姊妹雖極鐘愛,婚姻之事卻要你們自願,我決不強行作主,至多在旁提醒幾句。你姊妹年已漸長,真要遇到誌同道合,彼此年貌相當,中意的人,隻管親近,做父親的,除非看出對方不好,要受對方欺騙,決不過問。花古拉雖有勢力,還隔著一條大江,不在本地,就有什麼惡念,施展不開,何況我父女均有一身武功,他也無奈我何。此後不必放在心上,到時再說便了。”二女從小喪母,南洲人最明白事理,對於二女,隻管愛如掌珠,從不拘束,有話就說,也無男女之嫌。雙珠姊妹習慣自然,非但不以為奇,每經一次談論,還要得知許多道理。少女嬌羞,平日雖不大談,心卻明白。因此趙乙偷了舊鞋,背後相思,雙珠發現之後,雖因趙乙不是所喜,隻將舊鞋拿去棄掉,並未對人說起。父女三人當時說過拉倒,等南洲過江看病回來,得知所醫寵妾和花古拉私相愛戀,常背乃父幽會,雖因此是老酋長倚仗勢力年老荒淫,強納許多少年姬妾,廣田自荒,自家製造成的醜事,對於花古拉不由加了厭惡。無奈對方勢力大大,雖隔著一條江,所有人個個凶猛,又精遊泳,往來大江急流之中,其行如飛,數十年前便曾大舉來犯。雖仗江這麵各處村鎮事前有了防備,照樣死傷多人,燒掉好些物產房舍,並經人調解,方始平息下去。惟恐激成仇恨,惹出亂子,表麵上還是敷衍。對方偏不知趣,由此起,三日兩頭借看病為由,常時登門。二女因受老父指教,老是設法回避,不與相見。後被對方看出,也想出種種方法打算親近,始而沒病裝病,或是到處尋找病人作題目,親身陪來,以便來看二女,打算勾引,花樣百出,防不勝防。最後尋不到病人,竟將手下的人故意斫傷,或用毒蛇咬上兩口,陪來醫治,一麵送上許多厚禮,意欲以財打動。南洲早知他的用心,怎麼借活點醒,設法勸告,都是無用。看出對方已有必得之念,實在無法。恰好老酋長也被狗子說動,專人來請過江赴宴,並請二女參加寨舞。南洲暗忖:此事不作一個了斷,終是未來大害,一個不巧,便有多人受禍,身家性命全都不保。再四盤算,覺著老酋長雖然溺愛不明,頗知漢俗,又是許多年交情,有過兩次救命之恩,平日最是恭敬,並還折箭為誓,曾有終身為奴,死活惟命之言。最關緊要的,那年前往醫病,恰巧瘟疫流行,全墟山奴病倒十之八九,彆寨又有乘機來犯的信息,自己費了半個多月光陰,除得病較久、不及醫治的五六個山人,醫得大遲,送命而外,餘均治好。妙在那寨也發生了瘟疫,命人來請。那寨散居野人山中,雙方原是世仇、比他們還不怕死,全仗自己冒了奇險深入黑森林,借醫病為由代為化解,把雙方多年仇恨化去,從此各不相犯,全墟人均把自己當成恩人活菩薩看待。不乘此時將這事情消滅,等到發難,便難挽回。仔細商定,知道山人多疑,二女不去,必當看他不起,索性父女三人一同前往。仗著深知山俗,二女已得指教,知道事關重大,先以貴客自居,受對方禮待,免其生疑,一麵帶去許多禮物。這些東西雖不值錢,都是山人心愛難得之物,事前早有準備,存放不止一年,原有當初準備還禮之物,恰巧用上。主人見了已極高興,對於二女也更喜愛,心想:對方聰明美貌,本領又大,愛子娶之為妻,好處太多。未等上場,先露口風。南洲先說:“我非尋常漢人,婚姻須由女兒自主。”再由雙珠姊妹照著預計開口,說他父女專以救人為務,從小便發願心,至少要在十年之內,醫滿一萬個重病垂危的苦人,才算滿足,業已向神立誓。人才醫滿三分之一,不願嫁人,第二,未來的丈夫,一要武功和她相等,二要會醫,最要緊是,結婚之後能和她姊妹一樣,憑著自己雙手謀生,不許倚仗彆人享受現成。除謀生外,常年都要用心用力幫助貧苦無力的人,使其由苦轉樂;都是一樣的人,更不許有什高下之分。如能合此幾條,便可嫁他,並還要是一夫一妻。將來納妾,固須折箭為誓,絕對不可,現已娶有妻妾,也非所願。老酋感恩戴德心盛,又不知乃子許多惡行,還以為這幾條,除夫妻合力躬耕行醫,終年為他人忙,拋棄原有地位,有些不願,以為隻要有錢便可救人,反正一樣的事,何必非要自己吃苦?隻要對方答應,便將所藏金銀大量取出,交與南洲去做好事,這樣救人,隻有更多更快,雙方交情深厚,怎麼也有商量,此是為了小夫妻尊貴享福的事,想必沒有話說,下餘全不相乾。哪知對方所出都是難題,非但哪一條狗子都不會及格,便是用錢救人,變作施舍,先與南洲父女既要救人又要使其從此能夠用自己力量自立,永久安居樂業的苦心深意根本相反,第一個先辦不到。南洲父女,看出他父子都是一門心思,好在早有準備,也不叫破,故意把寨舞之舉推到第三夜舉行。前兩日先運用自己的智力心計,儘量和主人全家說笑親近,隨時借話勸告點醒,使其認為來客和他交情深厚,真個是自己人,再往全墟山民家訪看慰問,有病的治病,沒有病的,便說自己事忙,無暇過江來看你們,為防往返不便,特將帶去的大量成藥,挨家分送,以備萬一受傷生病之用。這班山人,自從那年瘟疫,對於南洲本就感激,經此一來,越發歸心。南洲看出萬一翻臉,眾人不會真個與之為敵,就在山酋凶威暴力之下,也隻虛應故事拉倒。就憑自己父女三人,自信也逃得回去。不過脫身雖然容易,此事並非一走可了,一個應付不好,仍有後患,故非格外謹細不可。支意打定,表麵上絲毫也不露出,並還暗令二女去和花古拉等少年山酋一同遊玩,隻照預計,故意做出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神氣,仿佛一朵有刺的鮮花,使人愛到極點,不敢伸手去摸。到了第三日夜裡,月光正好,花古拉不說,連老酋也心熱到了極點,眼看到了雙方比力比武和比輕功的時候,南洲忽將老酋拖往一旁,悄說:“我雖不能強迫女兒婚姻,但是彼此多年交情,花古拉乃你族中勇士,又是你心愛兒子,如比不過我女兒,眾目之下,豈不妨礙你父子的威信?為此和你商量,你子和代他出場的人如其全勝,隻管由他去占上風,我父女是漢家人,以耕田行醫為業,本是一個老百姓,勝敗均無關係。我已和女兒說好,把角力比武兩場擺在後麵,令其怎麼也讓一場與花古拉。並請傳令下去,雙方多年好友,這場比鬥無異兒戲,到場的人誰也不許用真家夥,彼此點到為止,以免年輕人氣盛,萬一弄假成真,傷了和氣。我們做父親的,也各管住自己子女,加以告誡。你子全勝,又能合我女兒心意,寨舞趕野郎,均可照你們的風俗辦理,決無話說。否則,婚姻不成交情在,誰也不許忌恨。”老酋素來信服甫洲,所說又極有理,當時點頭,隨將花古拉和暗中準備的幾個同族勇士,一齊喊來,當麵把話說明,互相折箭為誓。花古拉不知他老子已被南洲言語套住,就是全勝,對方均有理說,無法強迫,因南洲平日老成持重,向不出手賣弄,二女又是那麼美秀年輕,看不出是強敵,色令智昏,自恃武勇多力,人多勢眾,對方無異網中之魚。南洲口氣那好,雙方多年交情,便這兩個心愛的人,對於自己,也是照樣應答說笑,不似以前相見那樣厭惡,斷定事情有望,至多不能一箭雙雕,娶他一個必能如願。二女自從上次用兩粒石子打斷金沙袋上麻繩,縱身一躍兩三丈避開之後,從未當麵和他說話,一直不曾炫露過本領。及至到了當地,花古拉第二日請他父女去往野人山邊界打獵。二女因受父親囑咐,遇到野獸暴起由身前經過時,仗著同行人多,身邊雖然帶有兵刃暗器,並未出手。花古拉初見二女所受搶白,業已日久忘記,連日所見,隻是二女溫文端麗的外表,強弱深淺絲毫不知,一心打著如意算盤,非但沒有懷疑,反道對方膽怯,恐怕誤傷,又想討好巴結,說什麼聽什麼。南洲父女見他父子和幾個出場的爪牙,業已發過無論勝敗決不報複的宣誓,越發大放寬心。二女照理隻和花古拉一人比鬥,與彆人無乾。南洲老謀深算,為防對方惱羞成怒,推說:“我也極願結此婚姻之好,無奈女兒從小嬌慣,性情固執,又學過幾年本領,必須使其心服口服,樣樣都落下風,我才有話可說。休看漢家人所用暗器小巧不起眼,殺敵防身一樣有用,還有輕身功夫也各有各的長處。我們共比四場,除比力氣,是你子專長而外,下餘三門,不妨由你們挑選能手代他上場,勝者為強。無論何方,隻勝得三場,事情便有商量了。”花古拉聞言,以為南洲想結這段婚姻,隻作不了女兒的主,卻在暗中相助,以防自己不是對手,心還高興,特意選了幾個具有專長的勇士,還恐二女看輕,上場之時故意蒙麵,穿著一樣裝束,分彆上場。頭一場先比暗器,二女從小便得真傳,家學淵源,剛一出手,便用連珠手法打中目標,對麵派出來的,是族中第一個專善投擲鏢槍飛矛的好手,名叫花梨,事前受了花古拉的重托,如其頭場得勝,便有十袋金沙六十條牛的重賞,不料上來丟此大人。老酋雖然強暴野蠻,心卻公正,業將得勝獎品送交南洲奏起樂來。花梨因負了花古拉的重托,第一次敗在外人手內,心中不平,用土語說了幾句氣話,大意是說漢家姑娘沒有真本事,隻會鬨鬼取巧。二女早經父親暗中指點,知那人乃全族中有名勇士,天性凶殘,人更粗野,相隔老遠便聞到一股膻氣。雙玉氣他不過,又因生長邊荒,懂得好些山民土語,一麵揚手止住鼓樂,當眾令通事宣說:“你休要欺我年輕力弱,你那號稱出手必要死人的梭鏢飛矛,並不如我這三寸來長的鋼鏢百發百中,穩占上風。不過我們漢人心喜和平,不願殺生,將人打倒之後,對方隻非極惡窮凶之徒,一經認錯,真心悔過,便可寬容。不像你們殘暴,出手便要死人。你如不信,便用鏢槍飛矛打我,我也用鏢弩和你對打,看是何人受傷?”花梨素來驕狂,自被激怒。老酋還恐誤傷,想要攔阻。南洲看出花古拉暗中也有準備,上來不給他個下馬威,將對方鎮住,底下並不一定樂觀。又因花梨天性凶殘,自恃蠻力,為所欲為,幾乎連老酋都製他不住。最巧是那年一場大瘟疫,他和另兩個另稱勇士的凶人竟不曾染上。昨日打獵歸來,午後無事,分向各家中看望,說起這幾個人,全都叫苦。內有兩個老年井還背卜警告,說:“花古拉欺乃父年老,私通父妾,恐怕泄露,一麵互相勾結,狼狽為奸,一麵和這幾個本寨有名的勇上結為死黨。此人天性凶殘,喜怒無常,對於二女懷有必得之念。為了此事,日前那愛妾曾和他大鬨,說他隻敢娶漢人為妻,必與拚命,那漢家女子也休想活命。後來花古拉答應,父死之後,將所留姬妾多人全數殺以殉葬,立他一人為妻,漢家女子隻算身邊服侍的姬妾,方始罷休。此事業已轟傳全寨,隻無人敢向寨主告發。你父女最好想法逃出虎口。”所說好黨,花梨便是頭一個。南洲同時看出對方隻是一身蠻力,雙玉決不會被他打中。又見全場山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知道人心雖然歸向自己這麵,內中也有不少好黨,山人尚武重力,不真顯點顏色,難於心服。因雙珠見妹子挑戰,話又傷眾,正在攔阻,南洲忙即搖手止住,當眾發話,說:“我們情如一家,我女兒雖然年幼無知,雙方比武,原應勝者力強,方可使人服輸。反正尖頭業已去掉,至多打成重傷。有我在此,也能醫治。我女兒鏢弩雖極鋒利,恰巧來時另外帶有幾根沒有尖頭的,原是她姊妹平日對打練習所用,試上一試,叫大家看看哪一樣合用也是好的。”隨喊雙珠姊妹近前,將先發鏢弩要去,換了幾根沒有開鋒口的,上場再比。雙玉明白父親心意,到了場中,便令對方先發。花梨生得又高又大,每次對敵,兩肩背上鏢矛照例插滿,腰間還掛有彆的兵器,單這重量就有百多斤,他卻帶在身上縱躍如飛,未出手前隻管憤怒,還覺對方是寨主請來的貴客,小寨主的心上人,花古拉又在一旁再三囑咐,開頭尚恐誤傷,相隔也在三丈以外。不料那七八斤重一支梭鏢鐵矛發將出去,呼呼風聲,那樣猛急之勢,對方全未放在心上,連發三四支均被避開。跟著,人反搶近了些,雙方相去至多也就兩丈光景。連打不中,心中有氣,又聽對方嘲笑,不由犯了凶野之性,也不再聽小酋招呼,雙手連發,疾如狂風驟雨,一支接一支朝前打去,一麵暴跳怒吼如狂。打未一半,先吃雙玉空手接去兩支鏢槍,跟著,左閃右避,縱高跳矮,一麵用手中鏢槍架隔亂打。隻聽地啷叭嚓,擂鼓一般,連珠響成一串,花梨全身三十多支鏢槍飛矛全數打飛打空,敵人始終笑嘻嘻,連衣服也未沾上一點,末了兩支五尺來長的大梭鏢,雙手同發,本意敵人身法多快,此是最厲害的殺手銅,怎麼也避不開,誰知照樣無用,吃雙玉左腿一抬,先將一支短矛踢飛老遠,緊跟著雙槍同時打到。雙玉身微一側,將先接來的兩支短梭鏢,“撥浪分花”,由內而外,兩臂一繞一振,往上一挑,那麼又猛又急,眼看透胸而過的兩根長槍,竟和轉風車一般,隨同雙玉兩臂起處,一齊飛向天空八九丈高下,然後掉頭,朝對麵人叢中斜射下去。花梨正在急怒交加,大驚失色,忽聽一聲嬌叱,兩道寒光突由敵人手上飛出,耳聽錚錚兩聲巨響,那兩根長槍離地約有三丈,正往下落,就在眾人呐喊閃避之際,吃雙玉用方才所接兩支梭鏢,箭一般飛擲過來,恰巧打個正著,連槍帶鏢,同時斜飛出去,映著月華,帶著四溜寒光,顫巍巍飛向場外。兩支斜插土內,一支打向樹上,將一株老乾打斷。另一支把側麵山石打碎了一大塊,火星四濺,槍也打斷。旁觀眾人,第一次見到這等本領,早就轟雷也似,喊起好來,末了見到這樣精彩場麵,更是出於意外,不知二女家傳本領,用的全是巧勁。休說眾心敬服,連花梨那幾個勇士也被當時鎮住,麵麵相覷,做聲不得。可笑老酋見此情勢,心雖萬分敬佩,反更歡喜,求得之心竟和乃子一樣熱烈。總算和南洲交深情厚,尚知公道,隻管想把二女娶作子媳,稍微心定,便看出事情之難。一麵向南洲恭維,連說好話,求其設法成全。一麵囑咐乃子千萬留意,說:“符老爹是自己人,又是我們全族恩人,他占上風,不算丟臉,你要想娶好老婆,卻要多出死力,把平日本事都使出來,千萬大意不得。比不贏,誰也無法幫你。這不比彆人,我們可以財勢壓他,非公道不可。你看人家,大的一個姑娘還未動手,就是這等威風,你要連勝三場才有望呢。”南洲業已看出必勝,樂得做好人,忙即補說:“侄兒子,好好地比,隻要能勝兩場,哪怕當時不行,回家也必勸說她們,嫁你一個!”老酋自是高興,抱著南洲,連喊“親人”。跟著,又比輕身功夫。這班野人雖因環境習慣熬練出極健強的體力,登山越嶺上下攀援如履平地,不以為奇,真比長力,二女也許不能持久,專講輕身縱躍,怎敵得過專門練就的內家輕功?二女彼時雖還未拜異人為師,對付幾個專憑稟賦習慣、沒有傳授的野人,自更不在話下。何況南洲又最謹細,早就看好形勢想出方法,所立高竿木樁以及最後攀升到頂再行往下縱落的峭壁,均在日裡借著閒遊分彆指點,這比頭一場更易取巧。非但縱躍輕快,捷如猿猱,全都搶在前頭,身法更是英武美觀,人又極美,再一陪襯,當由上縱下時,中間雖有幾個起落,因其動作輕巧,看去真令人有天仙化人之感。花古拉連輸兩場,為想挽回殘局,臨時又想出彆的方法,重新再比,連換數人,借口雙珠打鏢槍時不曾動手,又比了一次。雙珠也被激怒,因雙玉比時隻將敵人鏢槍打飛,不曾回擊,和自己比賽的仍是花梨,並還口出惡言,說是他如得勝,也要二女嫁他一個;心中有氣,先不發作,推說:“暗器沒有眼睛,就是沒有鋒尖,我比妹子手重,你打傷我無妨,我來是客,萬一誤傷,不好意思。”等用言語把對方僵住,說出“死傷無論,永不記仇”的話,方始動手。也和雙玉一樣,先將對方鏢矛避過,然後加以回擊,將對方鏢矛全數打飛。末了隻用兩隻鏢和手中接來的一支短矛先加警告,令其留意,再由三丈以外,連珠發出。兩鏢一矛全數打中,頭兩鏢並還指定地方。花梨兩膀各中一鏢,還不甚重,那一矛卻將腿骨打斷,成了殘廢。事前說好,人心都有公道,本就覺著二花欺人太甚,對方再三忍讓,迫不得已,不能怪人,非但不恨,反而歡呼喝彩,老酋更是讚不絕口。第三場比力,二女暗奉父命,本來有意相讓,又恐自己沒有那大蠻力。兩場一勝,有了把握,又見從老酋起均無敵意,心膽更壯,因南洲連打暗號,正想讓他一步,卻又使人看出。不料花古拉見此神勇,膽怯情虛,竟背了老酋,將全寨第一個勇士黑忙牛石姑請出相對。那是一個外族的蠻女,年已六十,從小生長黑森林內,力大無窮。老酋年輕時也有極大勇力,雙方無心相遇,惡鬥了十多天,時斷時續,每遇必鬥。最後老酋看出她孤身一人,想收作自己心腹,用了種種心計方始如願。蠻女本想嫁與老酋,老酋嫌她貌醜,先強迫一個身強力壯的山人娶她為妻,不到一年人便死去。蠻女幾乎為此得了花瘋,人又凶殘,稍有不合便被抓殺,其猛如虎,誰也製她不住。老酋因她善於殺人,每戰必勝,又不舍除她,最後無法,才將彆寨擄來的山奴,選出好些壯漢任其挑選,雖然好了許多,那些山奴丈夫卻受了活罪,稍不遂意,不死必遭毒打。直到南洲之父死前一年,想了好些方法用心醫治,斷了她的欲念,方始無事。老酋因見殺人太多,人心自危,又經南洲兩次勸說,方由寨中神巫想了巧計,假托神命,誘其修煉,獨居在一所崖洞之內,每日燒香求告,想來生做一千嬌百媚的女寨主,這才安靜下來。老酋自從上次瘟疫流行,聽了南洲之勸,越發看她頭痛,不料這個寶貝兒子求婚心切,自知不行。竟將她放了出來,先穿著勇士的裝束,誰也不曾看出。二女細心,自一上場,便留心小酋動作,見他常與身邊的人交頭接耳,又由外麵引來一個勇士,隨同通事出場,小酋並未出麵,與原定不同,心雖生疑,卻不看重,反想小狗既不出場,索性一勝到底,照眼前形勢,也不至於有什麼麻煩。主意打定,微一低聲商量,便同迎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