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珠隨口笑諾,四顧都是自己人,奸細逃處相隔有十來丈,再走過去便將那形似寶塔的快活樹花林走完,又入暗無天日的密林之中。崖上和兩處高地均有女兵防守,左近樹上還有兩名女兵守望,金花、秋菊兩小隊長已早驚起,正在分頭指揮,加緊戒備,知其不會聽去,便指點再興夫婦觀看。原來方才崖上冒起來的兩叢草花果是敵人掩身之物,頂在頭上蛇行而進,看神氣似由左側偷偷掩來。因那山人心粗大意,隻顧聽三人說笑,不曾留意奉命守望的一麵。事情又太湊巧,左近還有兩個女兵掩在樹下暗影之中,相隔隻兩三丈,本不致被人暗算,因無事故發生,又見月色已高,為首女兵正掩過來,通知大家準備換班安息,便迎上去,意欲覓地便解,恰巧離開;奸細來路又有崖角擋住,行動最是輕快,山人再一粗心自難發現。可是那奸細因防守的人埋伏之處均極巧妙,又各穿著一身特製黑衣,匆匆掩來,隻見三人對月飲酒,知是為首的人,想要生擒回去;不知怎的,看出崖下伏有一個壯漢,剛用所帶迷香迷倒,沒想到人伏上麵,那山人身高體重,倒地時發出響聲,奸細人數不多,惟恐被人警覺,忙即縮退。還想乘機下手,瞥見女兵紛紛縱出,吹動號角,知道不妙,才仗土崖掩避,熟於地理,腿快身輕,逃竄回去。再興夫婦看完,聽鳳珠一說,方覺所料不差。敵人迷香如此厲害,分明一聞就倒,此去途中諸多可慮。忽見兩女兵已將山人救醒,同時又在崖上尋到一枝獨莖雙瓣、無風自動、稍微近人便即張開、花心形如如意、從未見過的野花,內兩女兵離花較近忽喊頭暈,拿花注視的一個反倒無事。仔細考驗後,才知那花彆具一種極奇異的腥香,甚是難聞。鼻稍一嗅,人便覺著昏暈。可是鼻孔塞有香草的女兵非但聞了無事,便是中毒,也可用那香草解救,稍擠一點草汁滴入鼻孔,人便清醒過來。來時姬棠原令眾人鼻塞香草,並令隨時更換。後來分彆安臥,有的女兵將花塞取出,故此聞了便覺頭昏,但未暈倒,聞香立解。再問山人,因上來鼻塞香草大多,又不似蠻女心細,所用香草無多,並借麵具將其擋住,照樣可以呼吸,頭腦反更清爽。山人未倒以前,因嫌呼吸不便,早在暗中棄掉。守到後半夜,正朝三人傾聽,猛聞到一股奇腥之氣,頭腦昏暈。抬頭一看,剛瞥見側麵崖上伸過一朵怪花,朝人麵上一晃猛縮回去,崖頂一蓬花草下麵伸出一隻人手,好似還有兩隻眼睛,未及驚呼,心裡一迷糊,四肢一軟,人便倒地,失去知覺。三人問出山人鼻中香草棄掉時久,所以聞見花香人便昏迷,便將那花放在鼻間,令其聞嗅,隻覺頭昏,人並不倒,剛一拿開,不等解救便自複原,知是方才擠過草汁之故。經此一來悟出解法,心中一寬。又選了兩個棄花較久的女兵,令其用力猛嗅,一個當時昏倒,一個稍慢,也是昏迷不醒。鳳珠恐香草萬一用完,時久乾枯,失去靈效,無法解救,試用老寨帶來的解藥吹入鼻孔一試,兩個噴嚏打過人便坐起,隻沒香草回醒得快。又將用過的香草取火烤乾,點燃一試,香氣反更濃烈,朝另一女兵鼻孔一熏,當時醒轉。三人無意之中試出許多妙用,越料仇敵不多,除迷香外還有毒刀毒弩之類,所以先死的那兩起人毫無警覺便受暗算,死得那樣容易,死人心臟和身上厚肉又被削去。當地未過殺人崖界限,蠻人最信神卦,六十年限期還有一月左近才滿,可見這兩次暗算殺人都是妖巫剛神婆門下喜吃生人的花狼蠻人。回憶怪人前對蘭花所說口氣,妖徒共隻十餘人,業有五個被殺,所剩還不到十個,未必全數派來,隻有一個擒到,非但除一大害,還可用這兩條神金將那大群鬼頭蠻收服。互一商計,均料敵人是在西北麵森林以內,和新發現的道路同一方向。依了再興,乘著六十年限期未滿,無須打草驚蛇,大家睡足,養好精神,徑往西方密林開路前進,免生枝節。鳳珠胸懷大誌,想要查看殺人崖形勢,到底有何凶險,又因走了這一段,沿途搜索,並向常往采荒的蠻人仔細查問,林中決無途徑隱藏。想起近來可疑之事,越知昔年傳聞去往平湖的秘徑入口決不會在林內,否則終有形跡可尋,怪人終年在林中仔細搜索,聽口氣還有好些生長林中的親屬,並有一個力大無窮、心性靈巧的猩人相助,怎會至今不曾尋到?同行蠻人也說以前不算,自從蘭花做主,先後數年之中為探這條往來秘徑,連出重賞,派了多人,費儘心力四處搜索,除有限幾處密林、浮沙、沼澤、汙泥奇險之區和殺人崖西一麵無法過去,這三十裡長、一二百裡寬的森林前端差不多全都尋到,終無所見。再往前去,更與昔年迷路、歸途慘死的十四人所說不符。如有秘徑,可見必在內地。昔年死人所說,因是年代久遠,死前昏迷,不是把話說錯,便是聽的人不曾聽清,大有出入。鳳珠心想:多麼艱難困苦之事都可以毅力勇氣戰勝,何必非要尋到秘徑才能前去?隻要步步為營,穩紮穩打,進一步是一步,終有到達之日。還有一月期限,每日至少前進一二十裡,算起來也沒有多少天,何況最險最密之處並非通體如一,寸步難行。照來路所見,隻要奮勇衝過,前麵必有一段好的路。有的地方還有天光漏下,並非都是這樣黑暗。沿途野獸、山糧、野果之類常有發現,為數甚多,不怕沒有食糧飲水。同行的人個個膽勇,心誌相同,連那許多挑背子的蠻人也是受過自己和再興夫婦恩惠的人,自告奮勇,爭請同行。走前並還再三對他們明言利害,前途凶險,他們異口同聲以同行為榮,各自折箭為誓,寧死不退。不入選的多半失望。路上查看,雖比女兵心粗氣浮,全都忠實,肯出死力。古來英雄豪傑多半三五同誌起自田間,一成一旅,便致中興,何況有這許多男女義勇之士?既然發現敵蹤,便應跟蹤搜索,橫穿過去。主意打定,一麵把外圍守望的人分配停當,看好地勢,重新布置,命先守夜的人各自安眠,仍隻留十多個膽勇機警的女兵守夜,餘者均令回臥,養足精神,以便上路。一麵比準月影,將特製分辨方向的針盤撥好,並令兩個專畫行軍地圖的女兵把眾人沿途所畫形勢合在一起,點上燈火,畫成兩個總圖,再照各人暗中點記的步數注上遠近。諸事齊備,再和再興夫婦一同查看了一遍,因金花、秋菊兩小隊長不肯再睡,便令代為主持,一同安臥。本來女兵為三人搭有兩座小帳篷。鳳珠因見月色甚好,天又不冷,嫌帳中悶氣,睡前和再興夫婦商量,取了三張懸床,尋一花月佳處,將三副懸床掛向一株高樹之上,臥在其內,以便相對說笑,談上一陣再睡。再興見三床懸在一起,相隔甚近,自然願意,反正敵人業已看破,戒備嚴密,無須隱藏,也未勸阻。女兵湊趣,所選樹枝相隔最遠的隻三四尺,離地又高,懸床製作精巧,遇到險地便成一囊,將人全身包沒在內,不畏風雨蛇獸侵害,上半身另有兩尺來高的鐵架撐好,頭頂兩側均有小窗箭眼可以隨意開閉。三人頭部高低相對,兩上一下,鳳珠橫臥對麵,正好談天。被山風一吹,微微晃動,舒服非常。談不幾句,姬棠首先睡熟,鳳珠喊了兩聲“棠妹”未應,二次想勸再興,告以心事,細一查看,再興也快入夢,便未再說,雙目一閉,跟著睡去。醒來低頭一看,日光已由樹隙中斜照下來,眾蠻人女兵已全起身,所有行軍床帳用具均已紮好,一麵正在埋鍋燒飯,人數雖多,動作甚輕。眾蠻人俱都聚在溪旁飲水烤肉,相隔較遠,知道女兵忠心,恐將自己驚醒,不肯高聲說笑,輕悄悄準備行裝,並將眾蠻人引往遠處,一麵抽空把飯燒好,以供三人吃用。經此一夜飽睡,精神已全恢複,好生高興。再看對麵懸床,姬棠人已不見,再興剛醒,忙問:“棠妹何往?”下麵女兵應聲回答,說:“時二娘剛明即醒,輕輕援著繩梯下來,恰巧守夜人打了兩隻林中出產的蒼羊,她割了些羊肉正在溪旁生火,想照我們的法子燉湯與主人吃呢。”說時,再興也喊了聲“姊姊”,援繩而下。鳳珠跟蹤下去,同往溪旁洗漱。女兵報知夜裡甚是安靜,隻在天明前由崖角竄來兩隻山羊,逃得極快,被守夜女兵用鏢打倒。因隔三人臥處有好幾丈,又追出一段方始打倒。崖頂還有守望的人,事前並未有什動靜。等天快亮收拾帳篷,忽然發現篷內有片樹皮,上有好些刀刻蠻文。正在驚奇,姬棠人便下來,認出那和前夜林中所留樹皮一樣,大意是說:前途凶險,尤其不可西進。失蹤六人並不曾死,現被人留住,將來仍可生還等語。後半夜戒備比前半夜還要嚴密,因奉三人之命,想用那兩座帳篷誘敵,旁邊埋伏的人時刻都在留心,不知怎會被人鑽進,留下這大一張樹皮,事前事後均無一人警覺,直到收拾帳篷方得發現。後經互相查問,回憶前情,才想起那兩隻蒼羊由崖角竄過來時,仿佛受驚神氣,逃竄甚急,落地便即跳起,一腿似已受傷。埋伏帳旁的女兵守了半夜,正覺無聊,年輕喜事,紛紛縱起,鏢矛並舉,轉眼追上,將其打倒。照例無論發生何事,均有兩人守在暗中,待命而行,不是被敵人看破,輕不出動。先未離開,及見同伴往追逃羊,還未到手,又有一隻小蒼羊從左側飛縱過來,逃得更快,就在樹前不遠竄過,想起主人最喜烤吃這類又肥又嫩的蒼羊,一看天已快亮,並無動靜,不約而同相繼追上。因所發鏢矛又準又重,追出不遠便被打中,大的一隻也被同伴拖了回來。就這樣離開也未多遠,離埋伏處不過四五丈遠近將羊打到,立即趕回,往返甚快,共總隻有幾句話的功夫。帳篷就在側麵坡上,一眼可以望到,均未留意,全未想到。就這追羊往返前後幾句話的功夫,竟被那人乘虛而入,留下木片警告,方始走去。因事已過,看出那人並非惡意,故此不曾驚動。鳳珠聽女兵說完,見姬棠切了許多薄羊肉,用鹽醃好,旁邊放有不少鬆枝,鐵架業已支起,另外還燉了一鍋肉湯,笑問:“棠妹,怎起來這早?那樹皮上的字跡你怎認得?”姬棠笑答:“這是山民常有的文字,有那寫不上來的便畫上原形,與孟家蠻人文字不同。我是爹爹在日所教並認不全,但還猜想得出他的意思,這事真個奇怪,殺人崖我看不必再去,此後姊姊走到路上最好不要孤身犯險,離人太遠。”鳳珠看出姬棠好似麵有驚疑之容,忙問:“棠妹此言是何意思?莫非這前後兩片樹皮不是一人所留,還有什話你沒有說出來麼?”姬棠欲言又止,昂首笑道:“樹皮上麵字跡甚多,詳情我認不出。方才曾命同行蠻女人等分彆查看,都說不是孟家本族文字,與前夜樹皮所畫的字不同。如我料得不差,暗中幫忙的人決不止怪人一個,另外必還有一兩個女子和他一起,動作也極輕巧神速,遇時稍一疏忽,決追他不上。上麵並還寫明,要我們看完之後將樹皮燒去,兔被他們的人看見,因此受害,並還生出彆的枝節。“這男女兩三人就非鬼頭蠻同族,也是他們一黨,不知何故,對於我們這樣儘心出力。如說六十年期滿,雙方爭奪王位,他並不知姊姊所帶之物,何必這樣暗助外人,又不肯見麵呢?他雖不曾明言西北有路,既然警告我們不可西進,又說此行隻要留意惡人,終有成功之日,林中彆無可去之路,當然所指是西北這條路無疑。惡人不知指的是誰,我們仇敵除卻鬼頭蠻便是妖巫師徒,後一個更是生死對頭,如何未了又勸我們不要殺害,他已暗中前往攔阻,大有化解之意,是何原故?許多地方令人不解,故此我請姊姊留意,最好尋到西北那條新路,立時改道。殺人崖真個步步皆險,並有密林阻隔,無法前進,最好不要去了。”鳳珠知姬棠人雖聰明機警,但極忠實,如有所知,不會不說,內有好些都是猜測之言,樹皮上麵連蠻文和象形的字跡甚多,同行隻種花豹一人略能分辨意思,和姬棠所說差不多,更欠詳細,說過也就丟開。因知留樹皮警告的雖非怪人,也與怪人一黨。前夜在林中警告留守人的,又是一個白衣女子,惟恐所著衣服與敵人相同,容易誤會,便命眾女兵途中留意,如見怪人和白衣女子,隻要對方不先出手加害,均應設法探詢,分清敵友,方可動手。大家吃完烤肉,一切停當。再興因聽姬棠暗告,說樹皮上的蠻文好些不解。王翼近來行跡可疑,常時借故獨自出行,除對蘭花業已變心不去說他,便對彆人也都反常。前數日忽又說要巡查全山,並將妖徒那柄毒刀要去。此刀原是再興所得,到手之後,因蘭花愛它鋒利,再興又不喜這類凶毒之物,便送與她。王翼本領甚高,身邊帶有不少暗器,要此何用?樹皮所說惡人好生可疑,又有殺人崖萬不可往之言,知道鳳珠天性強毅,言出必行,近來頗聽再興的話,令其一同勸阻。再興聞言笑道:“棠妹,你也太看大哥不起了,我和他多年弟兄,深知他的為人,雖然有點自私,人頗剛強,像姊姊這樣天仙似人誰見了也要顛倒,何況雙方本是情侶。當初他娶蘭姊原有不得已處,隻不該存心欺騙罷了。說他負心薄情我也同意,如其說他還想暗中趕來害人,休說不會這樣喪儘天良,他也無此本領膽力。“就仗著平日人緣,暗中勾結了幾個膽勇之上,有什陰謀毒計,也應想想所圖謀的人是誰。他知我們三人已是誌同道合、生死患難之交,有一失閃,決不獨生,其勢不能隻害一個。如說都害,姊姊固是恩德在人,眾心愛戴,便我夫妻和全山的人相處情分也不在他以下,休說忍心害理暗算姊姊,就是害我夫妻,我也敢保無人肯於下手。無論他說得多巧,心計多麼周密,像幺桃那樣一兩個光知的敗類受人愚弄,或者難說,要打算勾結多人傷害我們,萬無此理。我們三人且放一放,單是這四十多個女兵,你看哪一個是好欺的?人多尚且不行,人少更是無用,大哥哪有這樣蠢法。他近日神態失常,我也疑心,後經仔細尋思,如非自知對人不起,天良發現,自覺無顏相對,借故離開,便是見我夫婦和姊姊情分日深,我雖心地光明,萬分自信,但是姊姊本來有情於他,因他負心,才有今日之變。第一日相見,為了言行不檢,又被姊姊警告了兩句,本就羞惱成怒,見我夫妻能夠追隨姊姊一路,親逾骨肉,他卻成了外人,相形之下,心生愧憤,也是有之。所以他聽說姊姊起身,都推托有事,不曾趕來相送。莫非這樣難走的路,他由後麵迫來,我們這多的人聲影不見,會被他搶到前麵埋伏不成?”姬棠聞言,猛想起走前幺桃詞色可疑,後又同了蠻人苟大竹之弟二竹一起,慌張神情,心中一動,正要開口,忽聽身後笑道:“我已知道,興弟、棠妹你兩夫婦不要再說了。”二人回顧,正是鳳珠立在樹旁,麵上似有憤容,想起方才燒那樹皮時,鳳珠忽似有什警覺,重新要回,正和種花豹一同觀看,自己便將再興引開,不知怎會輕悄悄掩來。再興雖覺所說的話都為她好,終恐誤會,慌道:“姊姊不要見怪,我和棠妹實是好意。”末句話還未說完,鳳珠已先接口笑道:“我的好兄弟不要多心,我沒有信不過你夫妻的事。你當我不高興是疑心你們背後說我?那就錯了。”姬棠笑問:“妹姊如何麵容不快?那樹皮上的字跡和所畫圖形可看出一點道理?”鳳珠笑道:“我隻看他用刀劃成之後,又削了去,重又刀寫,並還改過兩次,好些都是象形,前後的字也不一樣,不是一人所寫。但我沒有看出他的用意,業已燒掉。時光不早,我們該上路了。”姬棠也想起樹皮上有改削過的痕跡,彼時天還剛亮,沒有日光,看不真切,不曾仔細查看他那改削之痕,業已燒掉。鳳珠又說:“看不出他意思,隻得罷了。”幺桃的事就此岔開。初意再走裡許,便是那條新路入口,前日去的八人並還留有好些標記,內中一人正做向導,必是尋到那裡,再轉西北方開路前進。等人聚齊,排好隊形,鳳珠忽然取出蘭花所交殺人崖和快活樹一帶地圖,先命眾女兵分彆傳觀,服了藥粉和過的山泉,以解瘴毒,然後發令往殺人崖進發。姬棠因那樹皮上字圖不能全部看出,內中言語好些不解,並還再三警告,越界固是危險萬分,便殺人崖水塘旁邊也是萬不可去,後麵還有一行小字,大意成功不遠,切莫自誤,字甚潦草,仿佛臨時匆匆添上。回憶這一個多月的光景和所聞所見,以及近三日來發生之事,一直都在疑慮。一聽鳳珠發出號令,忙即湊近前去,婉言勸道:“這兩次警告的人決非無因而至,對方定必受過姊姊大恩,否則無此情理。殺人崖前風景雖好,非但形勢險惡萬分,以前命人多次窺探,我和蘭姊也曾到過兩次,用儘方法,不能西進。這兩次警告的實是善意,我們到了那裡,至多看上幾眼,何必多此一舉?萬一有事,不特辜負人家好心,受點虛驚也是不值。既然打算要由西北開路,何不穿過西北密林?不問仇敵是否藏在那裡,看清形勢也好。就是非要西進不可,也等將來再說,何必多此一舉?”鳳珠答說:“自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對頭真要和我為難,並非躲避便可無事。棠妹放心,我先還不曾決定,此時已有成算,包你無事,多半還可稍快人意,放心好了。”姬棠和鳳珠相處多日,除初來時麵容悲憤外,以後便和前兩次避暑相見一樣,老是那麼笑語溫和,誠懇親切,從未見她對人有什疾聲厲色。此時忽然麵有怒容,神態激昂,一雙明如秋水的妙目隱蘊棱威,又穿著一身特製戎裝,越顯得英姿颯爽,自然威武,不知這等固執是何心意,連勸不聽。女兵隻知奉令而行,業已發動,隻得隨同走了下去。當地離殺人崖本來頗近,沿途樹林又是疏密相問,雖不似昨日停留之處水木清華,到處溪流不斷,高樹撐空,天光隨時下漏,滿地清陰,日影粼粼,野花娟娟,搖曳生姿,幽麗如畫。蠻人采荒到此,一路勞乏之餘,都覺心神一爽,高興非常。快活樹的樹名地名多是由此得來。隻快到殺人崖前半裡來路,有兩處浮沙之險,還有瘴氣不時冒起。以前曾經傷亡多人,近年采荒探險次數越多,屢經查探,全都知道地理,好些留有標記,可以繞越,不致再有傷人之事。鳳珠見沿途樹色泉聲,香光不斷,遍地繁花,多不知名,異香陣陣,隨風吹送,加上多年古木特有的異香和鬆花香氣,清芬染衣,經時不解,笑問:“棠妹,這地方風景甚好,比快活樹來路彆有一種幽趣,雖有兩處沼澤浮沙,一經指點,便可看出。瘴氣雖毒,俱在低窪之處和沼澤裡麵凝成一片彩霞,並不飛散移動,老遠便可繞開,隻不近前便決可無害,為何有這殺人崖的凶惡地名?”姬棠笑答:“姊姊哪裡知道它的厲害,我先後才來過兩次,也不深知底細。前麵殺人崖更是有水有山,風景比此更好;但是當地凶險已極,傳說的話先不必提,單我和蘭姊、興哥他們兩次來時,所見到的就不在少。前麵就到,姊姊一出樹林就可看出來了。”說時已快走出密林,前麵便是森林中的大片空地,通體約有百餘畝方圓,右麵一片小湖蕩倒占去了一多半。左麵一片石崖並不甚高,隱藏密林之中,上麵苔蘚血也似紅,最厚之處竟達半尺以上,用樹枝一探,軟膩膩的直流紅水,映著四麵的晴翠和天光飛影,鮮豔非常。崖高不過八九丈,還不到兩麵大樹高度的四分之一,長卻有好幾裡,儘頭正對那片湖蕩,上麵大小洞穴甚多,洞口都有紅苔布滿,裡麵見光之處看去均頗乾淨,不像有什蛇獸藏伏。另一頭宛如長蛇蜿蜒,插向西北角森林之中,將兩麵森林齊中央隔斷了一部。崖那麵都是密壓壓的千年古木,有的地方並不十分嚴密,但是內裡灌木叢生,上下刺藤糾結,加上各種奇奇怪怪的寄生草木互相牽纏,成為密網,將所有樹隙全數網緊,也不知內有多少層數。日光照到外層藤草網上便被擋住,用矛一撥,內裡更密得嚴絲合縫,深厚莫測。環繞石崖前後左右都是土地,隻那山崖一長條通體石質,草木不生,由上到下紅苔布滿,日光之下極似一條火龍屈伸掩映於兩麵高林之間,又似森林當中隱藏著一條長大紅河,雄麗已極。鳳珠先隻覺著初次見到的奇觀,還未留意,後經再興夫婦和去過幾次的蠻人一說,方始驚奇起來。原來環崖兩麵樹林下均沒有阻隔,前麵的大樹受了後麵密林排擠,理應往前傾倒。似此千年古木,濃陰廣蔽,樹枝前伸,少說也有好幾丈。當地卻是不然,無論東西兩麵的前排大樹,非但不往當中石崖一麵前傾,前半樹枝反倒筆直往上高起,其平如掌,多往後仰,仿佛上空有什東西逼住,或是受了大力重壓之狀。環列兩崖的大樹都是如此。除極高之處微有細枝探出而外,無一往前伸出。崖腳各有大片土地,最厭之處也有七八丈寬一條,又非石質。這等隱僻森林人跡不到之區,地上隻有幾種奇花,沒有草木的空處甚多。沿湖一片樹林離崖稍遠,形勢便不相同,因受後麵密林擠軋,非但枝葉繁茂,虯乾前伸,前排好些樹木並還就勢歪倒。有的樹枝伸出湖中老遠,快要低及水麵。那些奇怪的花也與彆處不同,內中一種獨莖挺生,有花無葉,其大如屋,高僅五六尺,花瓣不多,長達丈許,比芭蕉葉還寬,色作慘紅,並不好看,形如一隻虛拳的人手,微伸向外,看去甚是強壯。花瓣上隱有無數黑線,狀甚醜惡,隱聞奇腥,花下散著幾根白骨,也不知是人是獸。山人說是那花專吃生物,不論人魯,稍微挨近便被吸住,張開花瓣卷個結實,用儘力量不能脫身,越掙越緊,死而後已。非到皮肉膏血被它吸儘不會鬆開。生物吃得越多,凶威越大。以前這裡甚多,刀斫火燒俱都無用,到了半夜發出一股濃香,與日間腥臭不同,聞到的人由不得便往花前走去,這時花瓣上又有一種極猛烈的粘力,稍微沾身,如非當時有人警覺,搶前相助,將所粘皮肉衣服削去,隻被卷入花中,萬無生理。花也比此兩朵更大更厚,因其把路擋住,中間隻有兩三尺空隙,稍不留意便送性命。蘭花等四人初次來時,眼見傷了兩人,恨到急處,想儘方法,無法消滅。又恐引起森林大火,不敢用大火猛燒。最後還是王翼用幾根粗樹乾搭成兩個十字,四麵綁上野獸血肉,引使張開,將四麵花瓣撐開,不令合攏,近前查看;這才看出內裡有一形似毒蛇的花心,上有五個吸口,能夠伸縮,遇到血肉之物便緊吸在上,不將血肉吸完,決不縮退。但是脆柔異常,稍微一刀便可斫碎,跟著汁水流乾,花便枯死。次日再看,成了一堆爛糟糟的汙物,不久自行消化,也無什毒。試出之後,特地為此住了三四日,將所有殺人怪花全數除儘,方始回去。第二次再來,一朵也未看到。今日所見,花比前小,想是花種未儘,又生出了兩朵。林中凡是有水之處,必有各種野獸生物,按時來此飲水。這裡休說人跡,連烏魯都難得見到,便由於此。還有地氣也是奇毒,每當日落黃昏前後,時有一種五色彩氣由地湧起,中雜各種奇香,似蘭似桂,又似各種有香味的果子正在發酵,好好的人隻一遇到,便昏沉睡去,要好幾天才醒。在未尋到解藥以前,有時中毒太重,還要送命,周身發黑而死。以前來此的人不等黃昏便要退往快活樹,住上一夜,明朝再來。直到王、時二人未來以前的兩月,方始試出快活樹水邊產有一種黑心草,上結心形黑豆,可以解毒,製成藥粉更是靈效。如無此藥,一到申未之交,誰也不敢在此停留。起身時種花豹分與女兵的山泉便有此解藥在內,非但解那地毒,一兩日內連瘴氣也不會染上。為防萬一,新鮮的黑心果也就便采了好些。另外還有十幾種草花,大小不一,多半成叢繁生,各以其類,毫不相混,五顏六色,互鬥鮮妍,好看已極。可是這類花多含奇毒,人不能近,越好看的越危險。中間一種名為殺人藤,又名無儘網,每叢隻得兩枝,一陰一陽,但是藤蔓甚多,繁枝如網,鋪在地上看不出來。另有無數花莖,帶著好些綠葉向上挺生,所開的花五色繽紛,鮮豔無比,形式大小也不一樣,表麵仿佛數十百種各色名花叢生一起,爭奇鬥豔,馨香四流,又好看,又好聞,誰也不舍放過。隻想采折,或是一時疏忽踏將上去,下麵暗藏的萬千鉤藤立時自起,將人纏緊,雖不似殺人怪花那樣猛惡,隻要雙手不被纏緊,眼快手急,用手中刀將那主藤斬斷,不被纏倒,無法掙紮,還能勉強脫身,逃得性命。但是藤刺也有奇毒,被它刺破,皮肉腫痛,麻癢難當,沒有解藥,也是九死一生。倒是崖上厚苔雖然紅得怕人,並無毒質,以前去的人均有戒心,因恐紅苔有毒,崖上洞穴雖多,誰也不敢往裡窺探。直到蘭花等四人帶了蠻人二次探險,不畏艱苦,把崖那麵沿崖森林全都查遍,均為樹網密林所阻,無法西進,方始退回。路過當地時,因有兩個膽大的蠻女覺著以前兩次獸群雖由快活樹左近竄來,不在當地,但是前有密林,左右兩旁也無道路可通,如何突然出現?見一崖洞甚大,心疑內有通路,一時貪功心切,背人入內查探。那兩蠻女一是幺桃的姊姊,頗得主人寵愛,到了當地,忽然失蹤,於是分途搜索,結果由王翼深入洞中將人尋出,周身染滿苔蘚,看去直像個血人,回去並未中毒病倒。據王翼說,二女所去洞穴有三四處,入內極深,但是死洞最深的竟有兩三裡,隻無出路。下餘洞穴極小,十九都要蛇行而入。蘭花選了幾個勇士往探,隻有一條深達裡許,便到儘頭,餘均八九丈深不等,內中大半通連,入口雖小,走進兩三丈便可起立。後在洞中發現一條死蟒和無數小的蟲蟒,均死多年,這才看出那是蟒窟。本就有些膽怯,大的洞穴王翼和二蠻女業已去過,看得十分仔細,無人再進。鳳珠聽完前情,心中一動,先和眾人沿著危崖查看了一周,再興夫婦深知當地形勢險惡,各種草花、地氣均有奇毒,見鳳珠低頭尋思,邊走邊想,一言不發,急速把人撤回。鳳珠忽把兩道秀眉微微一抬,目射英光,吩咐隨行女兵將人分開,一半防守,在外接應,由再興夫婦代為主持,自帶一半去往那幾處崖洞中查看一次,等到退出,再行起身。再興看出洞口苔蘚布滿,內中似無蛇獸潛伏,還未在意,正想同去,姬棠忽然想起一事。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