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音樂仿佛又將我帶回到了中學時代——那時候隻要看見莉香的笑容,就會覺得愛情真的是戰無不勝的。現在終於明白,這世上的確沒什麼東西是戰無不勝的。連那戰無不勝的赤名莉香都敗給了愛情,我們還能怎樣呢。命運是一雙無形而有力的手,推著我們不由自主的前進。猛然間回眸時,一切已經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了。比如這房間,灑滿陽光的客廳、明亮的落地窗、還有我和江洋……這些曾經的夢想就這樣突然而平靜地展現在我眼前,這樣不真實,反而令我感到有些恐慌。CD架上的CD全部都是早期的電影原聲碟,極少個人單曲也是七八年前的熱賣了。貼牆的書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還有相框……我忽然停住了腳步。就像是在商場裡閒逛時,不經意從櫥窗的反光中看到自己。照片上的我都那麼年輕,那麼單純,笑起來的時候嬰兒肥的小臉上還掛著兩個傻乎乎的小酒窩。我都不相信,原來我年輕的時候也算漂亮。照片上的江洋正在我的左側偷偷的親我的臉……那時候,我跟江洋剛剛開始戀愛。他拉我去參加登山會,我死活不肯。他信誓旦旦說隻要我陪他爬上三尖,他就會給我一個意外的驚喜。小女孩就是好騙。我吭哧吭哧背著三四十斤的登山工具跟他上了山。結果到了山頂,他指著遼闊的大好江山說:“看看,多美啊,不算是很好的獎勵麼?”我幾乎要撲過去殺了他,結果他反撲過來抱住我就親。這一瞬間,被登山會員兼攝影會長抓拍下來,後來還參加了學校的攝影獎。我氣憤地跺腳說真丟人現眼。江洋還屁顛屁顛的跑去看領獎儀式,最後那照片在我的威逼利誘下終於銷毀了,應該是……銷毀了。我的眼眶一陣滾燙,鼻子莫名其妙地發酸。照片上的我還紮著馬尾辮,帶著登山帽,羽絨服把我裹得像個粽子,麵頰凍得紅撲撲的。因為他的突然襲擊,我一臉驚愕,一隻眼睛還是閉著的,江洋傻乎乎地親在我的嘴角上。另一張照片,是那一年暑假我們一起在快餐店打工時拍下的員工照。其實即使是當年的江洋也不需要陪我去打工,他給人做一個項目就有大把大把鈔票滾滾而來。但這小子不肯放我一個人去打工,非要粘在我身邊,美其名曰是“護花使者”。其實倒是我,為了幫他擺脫那些窮追不舍的小姑娘費了不少心思。我原本一直以為那就是我們的生活,但是現在我才知道,我錯了。這些,是我給江洋的生活。他本來不屬於我的世界,是我把他硬拉進來,是我讓他從孟江洋變成了江洋。我眨了眨眼,睫毛竟然都粘在一起,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有兩行淚水流下來。還有許多的照片,書架上、牆上……密密麻麻都是我們的、我的照片。有許多照片仿佛是在我並不知情的情況下偷拍的……冬日的午後我走在淮海路上、深秋的雨天在咖啡店喝下午茶、周末在地鐵站、節假日逛百貨公司、我和言曉楠血拚而歸,開懷大笑、在超級市場櫃台前買單簽卡……我頹然坐倒在沙發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麵前的茶幾上零亂的堆放著一些雜誌,玫瑰花白瓷茶壺裡的茶水已經冰冷,我卻還是糊裡糊塗的倒了一杯,喝下去,竟然一路冰冷的滾到胃裡,驟然一個冷戰。我無意間看到雜誌下的的一台便攜式DV機。樣式已經很老了,用得舊了,有點掉漆褪色。我拿起來打開,播放鍵上的指示符號都已經磨得掉色了。但是按鍵的感覺如此熟悉,這是大學時候我們一起打工買來的那台小DV。按下播放鍵,畫麵即刻變得鮮豔活躍起來……碧綠的垂楊柳,平靜的湖麵,岸邊是一幢幢紅色的教學樓。鏡頭裡出現了一隻纖細的手,悠然按住了飄揚的長發,接著一張小小的臉孔浮現在畫麵中,略顯平凡,但是卻有一雙深褐色的閃亮大眼睛。那麼瘦那麼蒼白,簡直是如同宣紙一樣單薄的女生。那是二十歲的我。“這裡呢……就是傳說中的魔鬼教學樓啦。這是三號樓,這是四號樓……”畫麵中的“我”頭發隻有剛剛及肩,蒼白的麵頰上還帶著兩團高原紅,笑得那麼燦爛,有點像個傻瓜。鏡頭隨著“我”的足跡緩慢移動。“……這個呢就是我們的學子牆……”“這裡明明是情人牆,梁洛心,你怎麼做的導遊?”畫外音突兀地冒了出來。“我”嘟嘴道:“一個人的時候就是學子牆,兩個人才叫情人牆嘛……”攝像機轉了個方向,鏡頭中顯出另一個臉孔來,同時離“我”的臉孔越來越近。江洋一把摟住“我”的肩膀,對著鏡頭說:“現在就是情人牆了。”“我”在鏡頭裡氣鼓鼓的瞪了他一眼,然後飛快地閃開了……鏡頭漫無方向的搖晃了一陣,落下一串細碎的笑聲。那是什麼時候……顯示屏提示“播放下一段?”我猶疑著,按下了播放鍵。又是一串笑聲,然後“我”的臉又出現在鏡頭裡。岸邊。垂柳。四五月的天氣。穿著粉色運動服的“我”,一根長長的釣竿從手中延伸出去,落進隔欄後的水塘裡,彎成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圓弧形。在“我”的背後有長長的人群,五彩繽紛的延伸出去。畫外音故作深沉地播報:“親愛的觀眾朋友們請注意,這是X大一年一度著名的‘傻瓜釣魚節’,一條魚都釣不上來的那個就是‘傻瓜’!”“明明是‘學生釣魚節’好不好!”“我”在鏡頭裡跳腳。“江洋,你就不能來幫幫忙啊?”“那魚能有多重啊……你該不會是釣上來尼斯湖水怪了吧。”“我”在鏡頭那裡高高舉起一隻手,把鏡頭給擋住了說:“不許拍我,好醜。”“那拍魚好了。”鏡頭一轉,已經對準了水麵。微風吹過,湖麵泛起一絲絲的漣漪,漸漸推向遠方。“哎呀,‘傻瓜’你好象真的釣到魚了……快點快點。”“江洋,你這個大傻瓜!”緊接著就聽見撲通一聲,鏡頭一陣天旋地轉之後,隻剩下了了碧藍的天空。空蕩蕩的畫麵紅隻剩下那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歡快而得意:“活該活該,讓你來幫忙不來幫忙,活該你摔個仰八叉。啊……啊……你這個邪惡的人,不要拖我下水,我要代表月亮消滅你……”忽然一隻手從我背後拿過了那隻攝像機,關閉了播放,房間裡立刻又恢複了安靜。江洋站在我背後,甚至連衣服都沒有換過。他根本沒有在洗澡……“怎麼回事?”我站了起來。這間屋子裡裝滿的不是照片不是DV,而是我們的過去。所有的一切,點點滴滴都被裝了進來。他默默地走到桌子旁,把攝像機放在上麵,然後回到我身邊坐下,手肘擱在膝蓋上。我又一次責問:“孟江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抬頭看了一眼,笑了笑說:“沒什麼,隻是一些老照片罷了。”我拿起一隻相架,問:“那麼,這些照片呢……這應該是去年的時候你找人拍的吧?”“不是我。”他彆過臉去說:“是三哥。”“為什麼?”我的手慢慢地落在他肩膀上,感覺他的背脊也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一些。他握住我的手,我感到我的手指冰冷,而他的手比我更冷。“洛心,我知道,我們再也回不去了。”我的心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他的聲音那麼沉那麼冷,讓我想到了那天晚上獨自在餐廳吃飯的孟軍山。至少有一點他們叔侄是相同的。孤獨。他們都那麼孤獨。我第一次看到江洋的時候,就覺得他很孤獨。我那麼愛他,他卻仍然孤獨。
第三十二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