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1 / 1)

榮誌誠翻開筆記本電腦,一邊讀著厚厚的季度報表,一邊說:“今天一開盤道瓊斯就跌了七個百分點,環宇國際已經跌到87塊,普華也已隻有96塊,至於恒升指數……”說完他看著麵前的上司:“杜先生,現在是不是可以把環宇的股份都清倉?”“不。”坐在他對麵的年輕男子輕輕扶正了腕表,抬頭看了一眼前方水泄不通的塞車長龍,手指在表麵上彈動了兩下說:“給我再入3萬股環宇國際,儘量掃市麵上的環宇散股。”榮誌誠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看著坐在那年輕人身旁的男子。蘇孝全說:“三少,這樣強行收購,風險會不會太大?要不要問一下董事長。”“我現在才是EMK的執行總裁。所以,”他看了身旁的人,轉向榮誌誠說:“照我說得做。”語氣平淡,卻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是。”榮誌誠隻能收起準備了兩天兩夜的百頁報告書。黑色凱迪拉克麵對塞車長龍也無能力為,老半天才緩緩動了一下,終於還是卡在隊伍的瓶頸處再無動靜。他推開車門,向身旁的蘇孝全說:“我自己回去,你們不用管我了。三點鐘的董事會我會準時出席的。”說完頭也不回地下了車。蘇孝全喊了一聲:“三少。”正要推開車門,旁邊一輛插隊的車便嘀嘀嘀按起了喇叭。榮誌誠一把拉住他說:“蘇先生,這裡下車太危險。就讓杜先生一個人走走好了。”蘇孝全掙開他的手:“你不懂,不能讓他一個人。”榮誌誠不解地看他:“為什麼?”他泄氣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要從哪裡跟他解釋呢?終於隻能是歎了口氣說:“你不懂。”榮誌誠爽朗地笑了:“你是擔心三少有危險吧,他這麼大的人了怎麼會有事。而且還那麼能乾。”蘇孝全回頭看著榮誌誠,微笑著說:“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又看他說:“誌誠,聽說你是雙學位的碩士,在美國哈佛讀經濟管理博士,又在普華永道做過三年高管。你是天才生,二十三歲就博士畢業,二十五歲已經是四大財務公司的高管。你不缺工作機會,為什麼來EMK?”榮誌誠扶了扶了眼鏡,略有一些羞澀說:“我未婚妻在這裡,我想跟她在一起。她說EMK是個不錯的選擇。”“你女朋友?”“杜先生還那麼年輕就已經是EMK的總裁。這些日子我跟著他真的學到了不少,他隻用一年時間就收購美沙、博強,做得那樣乾淨漂亮。你不知道所有的財經雜誌都在議論他,我……”年輕人臉上透出光來,輕輕扶了扶眼鏡說:“我女朋友希望我成為象他那樣的人,我們將來一定會很幸福的。”這孩子說話的時候,眼睛裡充滿了仰慕和真誠的光。蘇孝全的心輕輕的一顫,很多年前他也在那個人眼中看到過這種光彩。他忍不住有一絲憐憫,他輕輕拍了拍那單薄的肩膀說:“像他那樣就會很幸福麼?”“為什麼不會呢。”榮誌誠笑了笑,說:“蘇先生,你不了解女人,她們總是希望自己的男人出類拔萃,足以讓她們在女伴麵前掙足麵子。”“我不了解女人。”他愣在那裡,喃喃自語,沒聽到榮誌誠後麵的話。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天晚上,她憤怒地衝出車子,大聲喊著:“你們怎麼能這樣對洛心,這是欺騙,這是利用。到時候一腳踢開,你敢保證孟軍山不對她下毒手麼?我要去告訴洛心。”他當時滿腦子隻是擔心那個手術,急於要攔截她隻能也跟下車子去攔住,信誓旦旦地說:“我保證,她不會有事,我保證。”她忽然將信將疑地看他問:“你保證?”他竟然能夠眼睛都不眨地脫口說出:“我保證。”結果他保證了什麼呢?什麼都沒有。他甚至都不能保證她的安全,那一場氣爆令她失去了美好的將來,而他依然無能為力。他甚至連補償她都做不到,她不給他任何機會……不怪她那時候那樣歇斯底裡地罵他混蛋,打他,恨他,詛咒他。他沒有給她任何東西,那唯一的承諾也隻是連廢紙都不如。他奪走了她身邊最好朋友的幸福,他隻是一個沒有信用的徹頭徹尾自私自利的騙子而已。她說的一點都不錯:蘇孝全,你是個冷血又自私的渾蛋!“蘇先生?”榮誌誠試探地喊了一聲。“我得去看三少,你去忙吧。”不等榮誌誠回答,蘇孝全已經推門下車。這個擁擠而匆忙的城市,車水馬龍,人頭攢動。忙得讓人沒有時間思考沒有時間停留。每次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總是有一絲落寞落在他身後。他知道他一定是漏掉了什麼,但是想不起來,他不是一個擁有回憶的人。前天下午突然接到電話,他隻說:“周四下午兩點,我在環宇國際等你。你一個人來。”他本來不應該去的,他們是敵手,沒什麼好多說的。但是卻不知道為什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他,心底有一個聲音說“去吧,去吧,去了就會找到的”,但是找到什麼呢?他不知道,所以他更加想去。電梯停在23樓,他猶豫了一下,走到接待台前說:“麻煩你,鄭先生約了我。”接待小姐抬頭一看是他,突然紅了臉,手足無措地拿起電話接通了總經理辦公室,然後才看向他說:“先生你是……杜……”他微微一笑,說:“杜澤山。”她放下電話,儘量保持平靜地說:“鄭先生在會議室等你。”他略一點頭,轉身走向會議室。會議室的大門左右打開,杜澤山走了進去。室內沒有開燈,日光充足,整個長圓會議桌兩旁空蕩蕩的,隻有一個人坐在會議桌的一端,靜靜看著投影幕布上播放的畫麵,逆光中看不到他的模樣,隻有一個清瘦的背影。聽見他進來,那人轉過身來,冷光燈打在他臉上,輪廓冷峻犀利。“好久不見,鄭先生。”他按下遙控器,畫麵停留在一個女子的麵部特寫上。杜澤山也笑了笑,客客氣氣地說:“是好久不見。上次董事會上,你以41%的股份占據了環宇董事長的位子,我還沒有恭喜你呢。”“客氣話不必說了,我今天約你來也不是為了公事。”“噢?”杜澤山的嘴角揚起一抹笑容,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說:“不是為了公事?我實在是想不出我們有什麼私事好談的。”“如果你真的覺得沒有的話,怎麼會來呢?”鄭凱文不動聲色地笑了一下,然後抬手按下了播放鍵說:“給你看樣東西。”畫麵又重新動了起來,鏡頭逐漸拉遠了,一個穿鵝黃色針織外套的女孩子坐在沙發上,對著攝像機輕輕攏了一下頭發,然後微微笑了一下說:“江洋,如果你看到這盤錄像帶,不管你是不是還能記得我,我都要說我很高興你能夠健康歸來。”他愣了一下,畫麵上的女子並非國色天香如花似玉,但是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淩波般靈動的眼睛閃爍著幸福的光。他從沒有看到過這女子,但是為什麼那笑容那眉眼都如此的熟悉。他的心一下子被那笑容裝得滿滿的,好像要爆開去一樣。她隔著一張投影幕布望著他們,繼續說:“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還能見麵,不知道為什麼我有一種不安的感覺。你還記得我們去杭州的寺廟裡我求了一支簽嗎?我沒有告訴你,其實那支簽文並不好,但我希望那不是應在你身上。我希望你一切都可以順順利利的,即使你真的不記得了我,真的不再愛我了,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幸福。”她尷尬地笑了一下說:“像不像電視劇對白,當著你的麵我可不敢說……”杜澤山扶著椅子的手不自禁地輕輕一抖,表情也是不由自主地表現出一絲震動。然而他沒有說話,甚至連眼睫都沒有動一下。隻是望著鄭凱文說:“你這是什麼意思?”他笑了一下,說:“你急什麼,看下去。”錄像裡的女子指著身旁一個箱子說:“我把你和我所有的錄像帶都已經收好了,這樣將來我可以把它給我們的孩子看,告訴他,他爸爸是個天才……”她笑了一下,那幸福的笑容像是牛奶上的草莓汁,一點一滴的暈化開去。“我還沒有告訴你,我懷孕了。要明天才能去拿報告,但是我想我應該是不會錯的。”她的手慢慢地放在小腹上,說:“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要一個孩子麼?我想你知道了一定很高興。可是我現在沒有辦法告訴你……”她垂下眼睫,淡淡地說:“這些天我給你打了很多次電話,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都打不通。我隻能等著你打過來,聽著你怪我不給你打電話。我很擔心,可是我不敢告訴你。”她抬手輕輕地抹去了眼睫下的一顆淚水說:“江洋,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請記得你當初對我說的話,一定要幸福……”他忽然站了起來,冷笑道:“鄭凱文,你到底想乾嘛?”他笑了一下,突然滿眼的憤怒:“你竟然忘記她!”不是忘記了,他根本就不記得。他忽然有一種寒意自骨髓中升起,他說的是什麼呢。熒幕上的女子依然淡淡地笑著,說著什麼。但是他們都聽不清楚了,鄭凱文忽然俯身撲過去,一隻手抓住了杜澤山的衣領,逼他看著那熒幕說:“你好好看看,你好好看看她,她叫梁洛心,她就是梁洛心!”他隻覺得一陣頭疼。熒幕上的女孩子帶著春天般的笑容,卻像是一根纖細的針,觸動他腦海中某一根最細微最脆弱的神經線,直震得每個細胞都在疼,令他全身都疼了起來。梁洛心,梁洛心……不可能,這一定是計謀。他不會上當的。杜澤山猛力甩開了鄭凱文的手,說:“鄭凱文,你想用這個讓我身敗名裂麼?告訴你我不怕,我本來不是什麼精英名流,就算身敗名裂對我來說也沒關係。這種三流的表演你還是留著自己看好了。如果你想讓我相信,不如讓她到我麵前來演,那更真一些,最好再帶個孩子來。”“我也想讓她來當麵跟你說清楚,可是她來不了了,永遠都來不了了。她死了,被你那個人麵獸心的叔叔害死了!”鄭凱文冷笑道:“如果不是因為那天言曉楠發現了這盤錄像帶,這盤錄像帶也會跟其他所有的東西一樣,被那場氣爆燒得一乾二淨了。”杜澤山忽然抓住了鄭凱文的衣領直將他逼到牆角:“鄭凱文,你也算是不擇手段了。”“孟江洋,我真是看錯你了,洛心也看錯你了。想不到你竟然是這樣一個是非不分的人,虧她還說不要讓你知道,永遠永遠都不要讓你知道……你知不知道她不要讓你知道什麼?!他不要讓你知道她為你吃了多少苦,她不要讓你知道你曾經最心愛的女人是被你叔叔親手殺死的,她不要讓你知道你們曾經有一個孩子,可是隻有七周就被你的叔叔親手殺死了,她都不要讓你知道,她說永遠永遠不要讓你知道!”趁著他失神的一刹那,鄭凱文反手推開了他。他的背脊撞在牆上,疼得牙肉也發麻。可是不對,最疼得卻不是身體。仿佛被人狠狠攥了一把,一瞬間心跳就停止了,連呼吸也亂了節奏。然後碎成了一片一片,剝離了自己的身體。身後突然有人扶了他一把,關切道:“三少,你沒事吧?”他回頭看見那個人,忽然一把揪住他就問:“三哥,你告訴我他說得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是不是……”他指著屏幕上的畫麵,歇斯底裡地吼道說:“你告訴我,她是誰,你是不是認識她,你說話!你告訴我啊!他說的是不是真的!”蘇孝全抬起頭的一瞬間,那表情已經告訴了他一切。他全身一振,仿佛有什麼東西從腦海中閃過,如同一把鋒利的刀,插入他的大腦。他強忍那疼痛,慢慢地鬆開了手,蘇孝全急忙拉了他一把以防他不慎跌倒。但是杜澤山卻已經掙脫了他,扶著牆趔趄著走出了會議室。蘇孝全回頭看了一眼屏幕上的畫麵,抬手按下了停止播放,看了一眼摔倒在地上的鄭凱文,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那句話說:“你真卑鄙!”“不錯,我是很卑鄙。”鄭凱文慢慢地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笑容說:“不過你也比我好不到哪裡去。你不要忘了,這世上永遠有一個人在恨你,不然她不會把錄像帶交給我。”蘇孝全覺得自己的骨節在咯咯作響,最後卻隻是冷冷地看了一眼鄭凱文,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出去。“二少爺。”看見蘇孝全走出會議室,阿昆急忙衝了進去,扶起鄭凱文。他拖著行動不便的左腿,慢吞吞地坐下了,才抬頭看了阿昆一眼,問:“什麼事?”阿昆吞吐了下才說:“言小姐來了。”他回過頭去,發現言曉楠站在走廊的拐角,麵容冰冷如石雕。鄭凱文反而笑了一下說:“你是不是也想說我很卑鄙?”言曉楠慢慢地走了進來,從錄像機裡把那盤錄像帶取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手提袋裡。他看著她的動作,忽然覺得心痛無比,良久才說:“你彆怪我,我沒有辦法。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他仔細地擦去了嘴角的血跡說:“我要保證他下周不會出現在環宇董事會上。”啪的一聲,言曉楠抬手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之後她怒氣更盛,冷笑道:“我早應該知道你要這盤帶子是用來做這個的。我真傻,洛心更傻,她竟然相信你,你跟孟軍山根本是同一種人,卑鄙肮臟。”鄭凱文淡淡地說:“我也很恨我自己,我總說這是最後一次,但我一直都在利用她。她如果知道了,也一定會恨我的,對不對?”言曉楠已經轉身走出了會議室,那背影像是一抹熊熊的烈火。孟軍山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二點,蘇孝全在客廳裡等候很久,看到老爺子進門,立刻迎上去說:“三爺,您終於回來了。”孟軍山警覺地反問:“發生什麼事?下午的董事會怎麼沒看到澤山?”他略一猶豫,還是把今天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孟軍山聽完之後,一把就提起了蘇孝全的衣領,蘇孝全默然地閉上眼睛,低聲道:“我知道這件事情是我做得不夠乾淨,當初不應該讓他活下來,是我的錯。”孟軍山咬牙道:“江洋比你更婦人之仁,幸好那個女人死了,不然到如今更加麻煩。那個鄭凱文活下來也就算了,竟然還讓他走了這步棋。”他低吼:“我不是說絕對不要讓他們單獨見麵麼!你們都是死人嗎,那麼多人在他身邊防不住一個人。”“這是我的疏忽。”孟軍山推開蘇孝全,脫下外套說:“他人呢?”“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我去看看。”孟軍山扔下外套就直奔二樓書房。書房沒有開燈,他坐在書桌後的轉椅上,悠悠的點燃一支煙。那煙在城市的光霧中悠悠的飄舞著,終於散去了。孟軍山向前走了兩步,他似乎並沒有察覺,孟軍山抬手令蘇孝全退了出去。孟軍山走到書桌前,那裡放著一張超音波照片。他把那照片拿起來,然後又放了下去,忽然揉成了一團扔進了垃圾桶裡。叔侄倆人卻都沒有說話,那一支煙在黑暗中若隱若現,許久許久,終於燃到了儘頭。“澤山……”“我是不是應該叫孟江洋?”他悠悠地說,把那煙在煙灰缸裡熄滅了,繼而又點燃了一支。“今天有人這樣稱呼我。”孟軍山不否認,卻忽然一拳砸在桌麵上,水晶煙灰缸也跟著顫抖起來。“你以前是叫孟江洋。但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現在你是杜澤山,那個孟江洋已經死了!”“叔叔,那麼你知道洛心嗎?”他呼出一口氣,慢慢地鎖緊了眉頭:“我今天看到她,不知道為什麼,她分明是在笑的,可是我看了覺得心很疼。”雪白的煙霧在空氣中縹緲著:“她一定是個很好的姑娘,很好很好……一定很善良,一定曾經很幸福,不然她笑起來的時候不會那麼美,那麼讓人心疼……”他無聲地吞咽,仿佛是在吞咽著回憶的痛苦,喉結在頸上悠悠地滑動了一下。但是,不對,他不應當有回憶,他不是一個擁有回憶的人。“笨蛋。”孟軍山憤怒地將雙手撲在桌上,他吼道:“這是鄭凱文的計謀,他是為了打擊你,讓你不能夠繼續收購環宇才說了這樣的蠢話。你居然都會相信他!你是怎麼了?我為了把你培養起來,我花了多少心血!”“我知道。”他轉過臉去看著孟軍山,像是對一個陌生人說話那樣淡而悠然:“但是我相信鄭凱文說的話。她一定很愛我,而且也懷了我的孩子,而你卻殺死了她,殺死了那個孩子。因為我知道,你是我的叔叔,你會這麼做。”他頓了頓,又說:“為了我這麼做。”孟軍山倒吸了一口涼氣,第一次他也感受到了恐懼的寒意,他睜大了眼睛看著麵前的人。那依然年輕的臉孔在黑暗中若隱若現,憤怒卻直逼出來,他望著孟軍山,一字一字地說:“鄭凱文很卑鄙,而你,很殘忍。”他在煙灰缸裡撳滅那根煙頭,那麼用力,掙破了紙連煙絲也都冒了出來。“你怪我?”他驚呼。“你是我叔叔,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而且你九九藏書一次又一次救了我,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好,我不會怪你的。”他轉過椅子,慢慢地走到了書房的門口。走廊裡的光照亮他的臉,隻留下一個漆黑的背影在書房門口。他的聲音隱匿在黑暗中:“但是,我恨你。”他走到走廊裡,不知道什麼時候,一行淚順著他的麵頰滾落下來,落在地毯上,殷紅了地毯上的一朵玫瑰花,那麼紅,簡直紅得好像血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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