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張子恒就在天井外敲門。張幺爺睡得正迷糊,聽到張子恒在外邊一聲接一聲地叫幺爺,就罵罵咧咧地從灶屋裡出來,去開門。打開門,張子恒一臉疲倦地出現在門口,眼睛裡布滿血絲。張幺爺說:“年紀輕輕的,才熬一晚上的夜,就整成這樣子?”張子恒說:“幺爺,我是一晚上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就在祠堂的大門口坐了一晚上,怕又有閃失啊!”張幺爺說:“也怪難為你小子的。進來吧!”就把張子恒讓到天井裡。這時,張婆婆和白曉楊睡的房間裡傳來嬰兒沙啞的哭聲。張子恒立刻看著張幺爺,說:“幺爺,你家裡咋會有奶娃子哭?”張幺爺故作輕描淡寫地說:“就是我的遠房親戚的。你問這麼多乾什麼?”張子恒盯著張幺爺說:“幺爺,有啥事你可不要瞞著我。”張幺爺不耐煩地說:“我瞞你啥事了?那個遠房親戚你昨天不是已經看見了嗎?”張子恒就哦了一聲,滿眼疑惑地朝房間的那口小窗戶裡瞧。庹師這時從柴房裡走出來,亂蓬蓬的頭發上頂著柴火屑。“他真是你遠房親戚?”張子恒說。張幺爺說:“咋不是?”“那那個女的呢?”“庹師的老婆。”張子恒頓時眼珠子瞪得就像銅鈴似的,說:“他老婆?怎麼會?”張幺爺就說:“怎麼不會?你少東打聽西打聽的,爺們兒家家的,彆那麼惡心。”張子恒開始仔細打量庹師,他的腦子被弄得徹底轉不過彎來了。張幺爺見張子恒的好奇心太重,就岔了話說:“這麼早就驚風活扯地來喊門有啥事嗎?”張子恒的思維被張幺爺的話硬生生地拽了回來,說:“哦,我是來問你子銀的骨灰什麼時候埋?”“裝壇了嗎?”“沒裝,還沒找到壇子。”張幺爺就想了想,說:“你等等,我房間裡還有一個老青花壇子,一直放那兒沒用,就用它裝子銀吧。”說著就進了堂屋推開房間的門。房間裡光線很不好,點著煤油燈,張婆婆正坐在床沿幫白曉楊包裹孩子,見張幺爺進來,就責怪道:“你怎麼一點都不忌諱?”“我是來找那個壇子裝子銀。”“哪個壇子?”“那個青花壇子。”“在立櫃下,我還說哪天把它拿出去扔了,擱那兒老占地方的。”張幺爺就說:“幸好你沒扔,不然今天子銀就沒地兒睡了。”說著就到房間裡一個黑漆漆的角落裡翻找出那個壇子。坐在床上的白曉楊冷不丁地說:“幺爺,我看看是什麼壇子行嗎?”張幺爺說:“就一個舊壇子。”說著還是遞到了白曉楊的眼前。白曉楊隻是用眼睛稍微瞟了一下這個壇子,平淡地說:“就用這個裝骨灰會不會在路上不小心打碎了?”張幺爺說:“不會,我做事細心得很。再說,裝上骨灰就成骨灰壇了,摔碎了也是對子銀的不敬啊。”白曉楊說:“埋骨灰的地方你該做個記號才好!以後怕不好找。”“這個我當然知道。亂墳崗裡,不做個記號,隔不上一年,誰還認識誰的祖宗啊!嗬嗬……”白曉楊就說:“你去忙你的吧,幺爺。”張幺爺抱著青花瓷的壇子走了。白曉楊朝張婆婆說:“幺婆婆,幺爺還真是個啥得的人哈,用這麼好的一個壇子去裝死人的骨灰。”幺婆婆邊仔細地用紅繩子纏著包嬰兒的繈褓,邊說:“什麼好壇子?是原來破四舊的時候,你幺爺從祠堂裡撿回來的。我第一回看它就像個裝死人骨頭的金壇,幾回都把它扔出去了,你幺爺又幾回把它給撿回來了,還說以後他死了,撿他的骨頭的時候就用這個壇子裝他。幺爺說這個壇子他打心眼裡喜歡。有時候你幺爺說話天上一下地上一下的,沒個準數。你看,這回,還真讓他給說準了,裝張子銀的骨灰了!”白曉楊說:“興許這個壇子命該如此!”幺婆婆說:“一個瓷壇哪兒來的命?嗬嗬……”白曉楊說:“有命的,隻是它的命和我們的命不一樣。”張婆婆就說:“和你們有文化的城裡人說話就是廢精神。一個瓷壇都會有命,那它還不半夜三更的變成妖怪嚇唬人?”白曉楊朝幺婆婆乖巧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