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修改版 卷四[72]冊封(1 / 1)

青薔天 柳如煙 1910 字 4天前

修改版 卷四[72]冊封秋風儘落。靖裕帝老了……****、愛子、唯一的故舊相知儘數離他而去,除卻自己日日茂盛的記憶,十四年前的那段往事終於消磨殆儘,不留一絲痕跡。——終於,愛與恨、妒與怨、謊言與真相、悔恨與罪責……所有的一切統統流過他的身體,帶走他的生命和活力,隻遺下一具腐朽的軀殼。“……幸好你還在,翩翩……朕現在隻有你了。”靖裕帝伸出乾瘦的手臂,將沈青薔環在懷中,長久地、長久地從她的肌膚上汲取溫暖,反反複複低喃著這句話,仿佛它是萬能的咒語。“我在,”沈青薔每每歎息一聲,這樣答他,“我在這裡……”“翩翩,不要離開朕!朕什麼都可以給你,隻求你彆走,隻求你陪在朕身邊……”“……我在,”青薔依然隻有這樣回答,“……我在這裡。”——我想要的,卻是你唯一無法給的;正如同十四年前,你無法給白翩翩一樣……陛下,到現在你依然不明白嗎?***那一日,皇宮中倒有大半的人看到了一身血汙、背後負著一隻瓷壇消失在晨風裡的臨陽王;看到了臉上帶著詭異笑容、死得不明不白的侍衛統領吳良佐……靖裕十七年的深秋,掌握京師兩大勢力的“詔衛”和“禦衛”同時群龍無首,宮闈內外、朝野上下流言紛飛。八月二十三日。以內閣首輔李惕為首地七十九名大臣聯名上書,以“庶出”、“無子”、“父兄獲罪”、“姑侄並列”等十二條理由,懇請靖裕帝收回成命,不要立貴妃沈氏為後。這道奏折遞上去,卻被留中不發,第二日下午,那七十九名大臣便聯袂在朝陽門天闕外“叩宮”——整整齊齊跪在青階下。放聲大哭,哭聲震天——個個丹心泣血。人人義憤填膺。“……打出去好了。”靖裕帝坐在太極宮崇文殿上,臉色焦黃,禦案邊堆著厚厚一摞奏折,手中還捏著一冊,雲淡風輕說道,連頭都沒有抬。一旁侍立的大總管王善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改往日行止如風的手段。整個人釘在地上,磕磕巴巴問道:“萬歲,您的意思是……難道是……”靖裕帝滿臉不耐,將手中折子向禦案上一拋,徑自起身,走到房間的另一側,在架上取出一隻小小金匣,又踱了回來。打開匣蓋。口中說道:“聽不懂麼?傳朕的旨意,叫慎刑司地人帶著廷杖去,無論是誰,統統先杖三十,朕倒要看看,這些人挨了打。還能跪多久……”王善善幾乎都要哭了,五官統統皺在了一處:“陛下,這‘叩宮’乃是……乃是太祖爺傳下來的慣例,可打不得地……”靖裕帝恍若無聞,自那金光燦燦雕龍畫鳳的匣中,拈起一顆大如東珠殷紅似血的丹丸,置於舌上;王總管見機,忙捧過盛有無根之水的藥盞,與陛下服藥。靖裕帝將那丹丸以水送下,靜坐良久。焦枯的雙頰上緩緩浮上了兩抹血色。“……你怎麼還不去?”靖裕帝突然喝問。王大總管猛地一哆嗦。戰戰兢兢道:“陛下……”靖裕帝的眼中驟然現出狂亂的光芒,長身而起。雙手一揮,將半張桌案上地奏折儘數揮落在地,啞聲嘶吼道:“朕還沒有死呢!你們就把朕的話當做耳旁風了麼?”王善善雙膝軟倒,“撲通”一聲跪下,放聲大哭道:“萬歲,請三思啊!祖宗成法不可輕廢,否則……否則……”靖裕帝懷裡那顆心怦怦亂跳,勢如擂鼓;耳鼓中充滿了心跳的聲音,竟掩蓋住周遭一切的喧囂。他分明看見王公公跪在那裡,淚流滿麵,嘴唇不住開合,可自己卻無論如何也聽不清,他在說著的究竟是什麼……刹那之間,靖裕帝隻覺得無比煩躁,懷中纏繞著無數的亂麻,他再也無法忍耐,以手掌奮力地擊打著包金鑲玉紫檀硬木的禦案,口中大聲吼叫不休:“滾!你再不去,朕連你一起打!”——禦前太監總管王公公終於是連滾帶爬地出了崇文殿,他一路嚎哭著奔向慎行司。那一日,在朝陽門外,七十九名長跪的大臣被數十名慎行司地太監包圍,人人杖責三十,登記名冊,架回居處戴罪監養。其中,為首的年已六十四歲的內閣首輔李大人被打成重傷,奄奄一息,幾乎喪命;待他得了恩赦養病歸來,關於立後之事,早已塵埃落定。靖裕十七年九月三十日,上諭頒下,晉貴妃沈氏為後。減明歲賦稅,加恩科,大赦天下;著各府各道披彩著紅,演絲竹,進賀儀,一時之間普天同慶。這是靖裕朝最後的燦爛夕陽,最後的回光返照;高懸於頭頂十七年的太陽,終於到了沉落地邊緣——黑夜已在路上……***“……朕叫欽天監查過了,整個十月都沒有好日子,可惜了。那起子廢物,說什麼典禮的預備需要時間,還有空了多年的兩儀宮的翻修,非要數個月不可呢……不住羅嗦,朕也沒心思和他們理論……總之,封後大典,大約要等到明年元日吧——翩翩,你想怎樣操辦?朕登基十五年大慶的時候,西國曾送了一批極好的珠玉寶石來,現在還擱在內庫中沒有動用呢,朕想趁這個時候,替你打一頂新的鳳冠,比當年上官蕊戴過的更華貴更美麗,好不好?你喜歡麼?”靖裕帝溫言軟語。無限體貼慰藉,是個女人聽了,都要動容的。沈青薔微微一笑,這個笑容,卻實在是頗為勉強。靖裕帝當即便會錯了意,忙起身扶住她,口中埋怨道:“朕不過找人去問一問。你若還不舒服,又何必硬挺著出來?——朕現在。隻有你了。”青薔搖一搖頭,輕聲說道:“沒什麼,但憑陛下做主吧,一切隨你……”靖裕帝感歎一聲,攬住她地肩膀,把她地頭埋在自己胸口,一邊拍著她地背。一邊說道:“翩翩,朕也想悟兒,但是……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沈青薔隻覺得環著自己地這具****骨瘦嶙峋,忽又聽他提到了那個名字,眼中一酸,便要落下淚來。“如果有一天,悟兒想通了,他一定會回來的……”靖裕帝猶在自言自語。“他隻是還沒有想明白罷了……朕沒有怪他,真的沒有怪他——都是朕地錯。”——你錯了嗎?你真的明白自己做錯了嗎?你對白翩翩地愛是真的,我感覺得到;你對董天悟的愛也是真的,我也感覺得到……可是除了他們母子之外,其他的所有人,包括你的妻妾、你的兒子。你卻把他們地命他們的愛和忠誠,看得多麼微賤多麼不值一提啊!你連最起碼的一丁點兒憐憫都沒有麼,陛下?還是說,這才是深不可測的“帝王之心”呢?沈青薔真的很想這樣問他;卻也清楚明白,恐怕自己這一輩子,也不可能如此開口的吧。“……好了,彆傷心了,”靖裕帝依然哄著她,附下身去,細細吻她的臉。他口中素來嚼著伯夷香。卻依然去不掉那一股衰老而腐朽的氣息。“翩翩。你是朕地皇後,你已經是朕的皇後了。朕不準你傷心難過,更不準聽你說那個‘不’字……懂麼?”——陛下,您自可以封住天下人之口;可他們的心呢?您也能管得了麼?靖裕帝攬著沈青薔,不再說什麼了,隻是默默依偎,許久,忽而一笑,放開了手:“去吧,去歇歇,你的傷才好,不要太過操勞;何況,你在這裡,朕的心都要亂了。朕叫織造司把樣子送到你那裡去……翩翩,記住,彆拒絕朕對你的好,朕隻有你了……”青薔垂首答應,站起身來,剛要離去,忽聽身後一陣輕咳——父子,地確是父子,總有些地方,是相似的……她暗自歎息,又折回來,走到案邊,以手試了試茶盞的溫度,果然已冷了。便親自潑卻了那盞殘茶,從茶吊子裡另傾出暖的來,舉到唇邊嘗了嘗,又要捐掉;靖裕帝卻已笑著從她手裡奪了來,說道:“不必……這就很好……”沈青薔淡淡一笑。“……對了,”靖裕帝一飲而進,放下茶盞,忽然道,“有件事情,早該對你說,卻總是忘記——翩翩,跟朕來。”說著,起身,引了青薔向正殿而去。沈青薔滿腹狐疑,卻隻有依言跟隨,二人也不帶扈從,徑直來到正殿大堂,屏退左右,立在牆上懸著的一副畫卷之前。——畫上畫著的是一隻展翅的雄鷹,雙目如電,虯勁英健,筆意不凡。兩側寫著無數字跡迥異的留款,蓋滿了密密麻麻深淺不一的朱砂印。沈青薔心中“咯噔”一聲,她想起來了——那一日,在被無數鮮血染成赤紅的內殿之中,靖裕帝曾用耳語般地聲音對她說:“若有什麼萬一,記住,朕地遺詔在正殿《鷹狩圖》的後麵……”——果然,靖裕帝輕輕卷起畫軸,露出圖後嵌在牆中地木架,架上依然安放著不久之前臨陽王董天悟見過的七、八隻各色木匣,靖裕帝卻將它們一隻一隻取出,卻都不打開,隻是堆在一旁,開口說道:“翩翩,雖說這幾日朕服了邵天師新進上來的金丹之後,頗覺精神健旺了不少,但朕左思右想,還是決定交給你……”說著,將木架上其中一塊隔板用力抽出,拿給沈青薔;青薔向靖裕帝手中張了張,卻見那厚厚的隔板末端,赫然有一道挖出來的深槽,槽內露出明黃色的緞麵來。“你現在就可以看,翩翩……”靖裕帝將那隔板遞了過來。沈青薔不知為什麼,忽然覺得莫名恐懼,竟不由自主倒退一步,連連擺手:“不,陛下,你不會死的……不會……不會……”靖裕帝笑了:“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亦無有不滅之身——這話不是你對朕說的麼?怎的自己卻忘記了?”沈青薔隻覺有一道閃電瞬間劈在了自己身上,整個人再也無法自製,瑟瑟發抖起來。——沒錯,這句話是她說的。但說話的那個“她”,卻是沈青薔,而並非白翩翩!皇上的意思難道是……難道是……她已魂不附體,靖裕帝的臉上卻依然平靜若死,全然看不出半點端倪。他的手緩緩收了回去,將那隔板插回木架之中,頓時嚴絲合縫,任誰也想不到還有這樣的機關。“好了,翩翩,你不必如此害怕,死根本沒什麼可怕的……瞧你,臉上一點血色也不見,可讓朕心痛呢。”“陛下……”沈青薔好容易擠出這樣兩個字來,卻再也無法繼續講下去。“好了,好了……什麼都彆說了……朕忽然有些累,也該到了服丹的時候……翩翩,你扶朕回去,好不好?”——靖裕朝最後一位皇後沈青薔茫然點了點頭,攙扶著骨瘦如柴、宛如風中危燭的靖裕帝,走在太極宮漫長到幾乎沒有儘頭的回廊之中。兩側無數宮女太監次第跪拜下去,就像是一浪一浪前赴後繼的、青黑色的海水。這是靖裕十七年十月初四日的黃昏,距離靖裕帝的死,距離靖裕朝的崩潰,距離弘化時代的晨曦,還有整整三個月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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