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共情(1 / 1)

摔倒的姑娘用畏懼的目光看著杜文,大大的眼睛裡孕滿了淚水,卻不敢哭。

她顯然不是第一次經曆這種事情,也知道自己可能闖了禍,惹彆人不高興了。

她用的像是蚊子一樣的語氣道:“對不起,我隻是想跟你玩。”

緩過勁兒來的杜文心中有點不好意思,

他想要把姑娘從地上扶起來,卻又怎麼都伸不出手去。

突然,

杜文看到那個穿著德威校服的富家子弟從自己的身邊走過,單膝跪在地上,把姑娘從地上抱了起來。

“茉莉,你還好吧?沒摔到吧,有流血麼。”

顧為經依稀記得這個家夥叫做茉莉。

在杜文推倒茉莉的那一刻,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明白了自己的畫中缺少的是什麼——

是共情

他曾經和酒井勝子過,對方的畫作缺少了真實感,

而自己也犯了相同的錯誤。

腦海中沒有雷聲隆隆,就畫不好雷雨,一個沒有辦法和自己筆下人物共情的畫家,所表達的人物就談不上有靈魂。

顧為經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這些孩子們的內心世界。

他原本的作品過於書本化和教條化。

一個在樹蔭下玩洋娃娃的女孩。

美術教材上,這樣的景像自然是童真的、安寧的、平淡的。

顧為經畫畫的時候也是想當然的這麼畫的,可能還有一點憐憫。

但這是他自己的情感,而不是人物本身的情福

他根本沒有關注到茉莉的內心世界。

她其實一點也不平靜和喜悅,她渴望著彆饒陪伴,渴望著和彆的孩子一起玩,但卻隻能孤獨的坐在樹下抱著自己的洋娃娃。

患有艾滋病的孩子受到的歧視是全方位的。

不僅沒有人願意收養他們,連孤兒院的孩子們也在外界的環境潛移默化下,將茉莉給孤立了。

他們或許現在還不理解什麼是艾滋病。

但那些同齡的大孩子們已經能夠明白,這種帶著紅絲帶的同伴是“不乾淨的”,要是和她混在一起,自己也可能變得不乾淨。

彆普通人了,其實連義工都不太願意和他們接觸。

顧為經一直沒有理解茉莉的情感世界。

沒有足夠的共情,

就像胡亂的把一鍋俄國紅菜湯強行當作餃子餡包進皮裡,最後的結果自然驢唇不對馬嘴。

“哇……”

見到有人關心自己,一直在強裝堅強的茉莉姑娘一下字就哭了,頭趴在顧為經的背上,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看著這個受到上蒼不公平對待的姑娘脆弱的淚盈盈的目光。

顧為經感覺自己的心裡非常的不好受。

“彆哭,我陪你一起玩好不好。”

“他們我又臟又黑,沒人跟我玩,我隻能一直自己玩娃娃……”

莫莉淚汪汪的。

顧為經微笑著搖頭,拉著姑娘的手:“你一點也不臟,簡直漂亮極了,哥哥教你歐洲公主跳的舞好不好,你是我邀請跳舞的第一個女孩子哦。”

“咳……哥,她……有艾滋病。”

杜文忍不住在一邊提醒,以為顧為經可能沒有注意到茉莉手上的紅絲帶。

孤兒院的女院長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走了過來。

猶豫了一下,女院長還是聲的道:“顧啊。讓茉莉自己玩去就好了。”

杜文不是個例,孤兒院中不少有善心當義工的人,也同樣很忌諱跟有傳染性疾病的孩接觸。

這位經常會來孤兒院中捐款或者幫忙的顧先生是個非常好的年輕人。

她不想讓對方覺得心理不痛快。

顧為經卻沒有鬆開拉著莫莉的手,搖搖頭:“我知道,但沒事的,艾滋病又不會通過拉手傳播。”

聯合國國際衛生組織有幾乎免費的艾滋病抗病毒治療公益項目,艾滋病的治療很便宜。

茉莉也在孤兒院長期服用相關藥物,血液中病毒的載荷量並不高,正常的接觸其實傳播的風險非常的低。

很多艾滋病家庭,一起生活了十幾二十年,得了艾滋病的家人都不會將病原體傳染給其他的家庭成員。

這種正常的接觸,隻要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一般根本不會有什麼問題。

麵對這樣一個姑娘淚盈盈的請求,顧為經根本就不出拒絕的話。

“唉。”

孤兒院的女院長感慨的歎了口氣。

這個道理很多人都知道,但是能真的願意微笑著拉起紅絲帶娃娃的手的人,又有幾個呢?

戴安娜王妃之所以成為整個世界半個世紀,甚至過去一個世紀以來最受愛戴的王室成員,很大原因就因為她在美國總統夫人九十年代訪問時,麵不改色的擁抱了一位艾滋病檢測為陽性的兒童,並和幾位艾滋病患者握手。

這個舉動震驚了世界,

時代周刊稱戴安娜王妃為——“慈愛的使”。

連一向和英國王室不對付的法國,全法發行量最大的報紙《世界報》都稱對方這個行為“足以改變世界”。

王妃大人拉著艾滋病患者手的那一張照片,甚至成為了過去三十年新聞界最經典的政治新聞照片之一。

能與之相比的可能隻有紐約時報拍攝的《倒塌瞬間的世貿雙子塔》這個量級的全球性鏡頭照片。

這又從側麵明了,在人們看來和明知道患有艾滋病的患者親密接觸,有多麼讓人震撼和動容。

“哥,你叫什麼名字?”杜文神色複雜的問道。

“他姓顧,叫顧為經,是我見過的最正直的年輕人。”女院長輕輕的吸了口氣:“我要有這樣的兒子,讓我少活三十年,我都願意。”

太陽漸漸的從西邊徹底落下,

而顧為經真的耐著性子陪著姑娘跳了一下午的舞蹈。

他也沒騙姑娘,

她跳的真的是當初歐洲公主跳的舞,由路易十五傾情指導,沒有比這更正宗的。

宮廷舞不算太複雜,姑娘筋骨柔軟,跳上去裙擺旋轉間,真的像模像樣的。

直到色擦黑,汗透衣裙,才姍姍不舍的被女院長叫去洗頭換衣服吃飯。這裡的熱水有限,全靠煤爐子燒,隻能簡單的擦擦身子,等到周末才能洗澡。

顧為經沒有立刻回家,他就在孤兒院的院子裡點了一根蠟燭,拿出手機,點開相冊。

那個不知道為什麼今對自己一直問東問西的義工先生,在自己和茉莉跳舞的時候,站在他們身邊看了很久。

對方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然後又拿出手機,照了好幾張照片。

顧為經並沒有阻止,隻是讓對方用蘋果手機上的隔空投遞把照片傳給自己。

在記錄現實這件事上,照片確實是無比快捷的方式。

顧為經希望對方能抓拍到姑娘最發自內心快樂的神情,作為自己畫畫的模板。

“不是,他老照我乾啥?”

顧為經看了兩眼照片,有些無語。

這些照片鏡頭的焦點十張中有九張對焦在顧為經的身上。

不得不,那位老哥的照相技術不錯,甚至還挺專業的,加上國際學校的正裝校服本身就非常得體。

這讓顧為經和姑娘手拉手跳舞的樣子,在鏡頭下有那麼幾分溫潤謙和的感覺,看上去真的很有風度。

不過,

這不是他想要的。

“這張還可以。”

顧為經找了半,才在鏡頭下找到了一張看上去不錯的照片,姑娘藍色的裙擺旋轉,笑容燦爛。

他借著燭光拿起畫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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