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顧氏主人(1 / 1)

第169章顧氏主人

東夏文化藝術最講究“意神妙能”四個字,認為一個人的生平的意氣風韻和精魄神髓會寄托在隨身的物件之上。

所以從古至今,

貴族們喜歡養玉佩、茶道高手們喜歡溫養紫砂壺、連如今胡同裡的老大爺們也喜歡把玩個蜜蠟、手串、核桃啥的。

而毛筆,就是一個畫師的精氣神寄托的所在。

一根竹筆,父傳子,子傳孫,生生不息,源遠流長。

毛筆和名墨一樣,使用壽命都可以長達數百年乃至千年之久,一些保存完好出土的宋、元兩代古董毛筆,甚至無需保養就可以直接拿來寫書作畫。

就算狼毫或者羊毫的筆尖容易磨損,請高手匠人補上也就是了,並不麻煩。

“父親當年把這個紅木匣子交到我手中的時候,告訴我說,國畫畫筆分為三種,用羊脂白玉或者翡翠做筆身的文玩玉筆,用木頭或者竹子做筆身的竹木畫筆。”

“為經,你猜哪種最佳?”顧童祥挑挑眉頭,問道。

顧為經知道國畫畫筆其中有門道很深。

不過,小孩子用不著太好的筆。

他平時用的毛筆都是那種兩萬緬幣一根,用禿嚕毛就扔垃圾桶的現代筆,沒那麼多講究。

此時看了眼身前盒子裡的竹管毛筆,猶豫了一下,試探性的猜道:“大概是竹筆?”

“哼,不誠實,耍小聰明。”

老爺子看見孫子的眼神,拍了下顧為經的後腦勺,一吹胡子:“這話說的真昧良心,竹筆哪能比玉筆名貴?一小塊名玉就能換一大片竹林了。當年你曾祖問我的時候,我就比你老實的多,認為玉筆最好。”

“然後呢?”顧為經好奇。

“然後啊……”

老爺子回憶著往事,自己慢慢的嗬嗬笑了起來。

顧童祥看著眼前的畫匣,輕聲說道:“然後我就被伱太爺爺敲了個爆栗,歎息家門不幸,渾身都是銅臭氣。唉,當時家裡窮的都快要飯了,老頭子在床上病的奄奄一息,卻還是那幅舊文人的酸氣,活該他窮了一輩子。”

老爺子明明嘴上說的是挖苦長輩的話,神色卻帶著無比的緬懷和溫情,眼神中甚至有淚光在閃動。

當年那個古板方正父親,把這個紅木畫匣交到還是個毛頭小夥子的顧童祥手中的場景,如今想來還曆曆在目,似是昨天一樣。

卻是晃眼間,已經半個世紀都過去了。

長輩早就變成了一抔小小的黃土墓碑,連自己的孫子都這麼大了。

老爺子輕輕搖了搖頭,看著顧為經。

“其實你答的很好,拍你一下隻是想讓你長個記性,知道這套畫筆的珍貴而已。”

“記住了,以後把紅木匣子交給你的孩子手中的時候,也要這麼告訴他,國畫的毛筆,玉筆最貴,卻是竹筆最好。”

顧童祥回憶著當年父親把套筆交到他手裡時的場景,娓娓道來:“玉製的毛筆多為皇家內務府都造院之類的衙門,專門打造的禦筆,性質堅硬,表麵還有凹凸不平的花紋,很漂亮,但握起來其實並不舒服。”

翡翠筆通常是古董毛筆拍賣市場上,最昂貴的品類。

評書故事裡動不動能聽到的,“禦筆親提”或著“禦筆親封”這類說辭中的禦筆,大多便都是翡翠製的。

近兩年交易市場上,雍正或者乾隆時期的刻有龍紋的皇家玉毛筆,動輒價格能到數百萬元。

但玉石類筆杆沒有彈性,

這類毛筆行筆時,和紙麵缺少溝通感,儀式性的象征屬性大於實用屬性,人家乾隆皇帝日常提詩作賦也不太用翡翠筆。

完全是收藏類的文物,

這種筆買家買回去都是鎖在保險櫃裡等著增值的,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個收藏家抱回家裡寫字畫畫去了。

剩下的就是木筆和竹筆。

“有些書法家喜歡用木筆,但宮庭畫師們認為,木筆性燥,不如竹筆傳神,竹筆中的材質又以舊吳地的福貢龍竹為第一,你身前的五根筆,就都是由此而做的。”

顧童祥凝視著畫匣裡的這一套畫筆,像是在看什麼絕世美人。

“為經,你知道這套筆最珍貴的地方在哪裡麼?”

顧老爺子輕輕拿起一根成人食指粗細的中號毛筆,展現給孫子看。

“這叫沁玉色,按我們的行話講,這套筆已經養出來了,是有神的。”

這隻毛筆通體筆直,

筆身前半段和畫師手指接觸較多的地方,竟然碧綠碧綠的,明明是竹管筆,卻泛出翡翠一樣明媚的光澤,全然已經玉質化了。

“這是老筆的筆心,很罕見的。福貢龍竹砍伐下來時原本呈現薑黃色,可傳說畫師拿著這種毛筆畫畫,心血所至,經年久月,就會有一抹這樣的翠色從筆杆中沁出來,時間越久,翠色也就越深。”

顧童祥笑笑。

科學上把這種現象解釋為,老竹的植物纖維在人類皮膚油脂的溫潤和空氣的氧化間,在漫長的時光中產生的化學效應。

不過,

宮庭畫師們的說法更加浪漫。

“我父親告訴我,這抹玉色就是一代代祖宗們精魄所在的地方,他們每畫一張畫,深色的筆墨顏料就會順著筆杆慢慢沁了上來,將黃色的竹筆杆暈染成了翠玉,所以‘沁玉色‘在老畫師嘴邊,也常常被叫做‘墨翠色‘或者‘心血色‘。”

顧為經目光掃過紅木畫匣。

匣中,嬰兒小手指般粗細的精巧勾線小筆和兩隻小號的毛筆,都已然完全被沁成了明豔的亮翠色,老爺子手中這根中號的畫筆,也幾乎通體綠色。

隻有那根用來畫寫意潑墨山水畫的尺寸最大的大毛筆,還呈現明顯的黃土色,不過也有三分之一呈現出了玉化的特點。

“一名畫師,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也隻能養出米粒大下的色斑。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玉色,就要十年的時光。養成你看到的這個樣子,沒有兩三個甲子的筆耕不輟,想都不要想。”

“過去有一根老竹筆,百兩雪花銀之稱。”

說到家傳的畫筆,老爺子的語氣有些得意。

“也不說東西有多貴,但是現在市場上古董筆常見,這種被用出來的老筆,卻幾乎絕跡了。曹軒老先生是首屈一指的泰山北鬥繪畫宗師不假,可他恐怕也很難有這樣一套家傳老筆用。”

“曹老估計都要羨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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