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畫家無可奈何的外界條件太多。
畫作的水平好壞,不過是這支長長的比較鏈條中小小的一環。
無奈的人永遠是焦躁不安的,他們隻是萬千洪流中被裹挾著一顆小小的沙塵。
失敗的想要成功,成功的害怕失去。
能寧靜下來的畫家,通常都是虔誠於藝術本身的信徒,行而不得,反求諸己。
任世事百變,滄海桑田。
他們隻想畫好自己的畫。
“勝子,連我自己都分不太清楚,年少的我最初拿起畫筆的時候,是為了我自己,還是為了我的爺爺開心,會不會很不純粹?”顧為經問道。
“梵高和戈雅曾經想成為一名神父,馬奈想到律師,雷阿諾最開始轉行畫畫的原因,僅僅因為比起他在東方瓷器店裡當學徒的收入更高。隻要你有純粹想要畫好的欲望,為什麼拿起畫筆並不重要。”
“成為我父親那樣的那大畫家,也是我繪畫的動力啊!”
酒井勝子憐惜的把臉頰貼在顧為經的胸膛上,特意拿著自己舉例子,“我們想要畫好畫的欲望,本來就是由很多因素構成的。”
她知道因為原生家庭的差距。
顧為經有些時候像是個執著的藝術家,又有些時候又像是個害怕的小孩子,處處擔心自己不如彆人。
“顧為經同學,你真的是個很優秀的人。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至今還在畫一些空洞乏味的作品。我過去的人生是一枚玻璃彈珠,遇上了你,這枚彈珠方才有了中間彩虹的螺旋。你是我的心頭的亮色。一萬個小鬆太郎也比不上這一點。你有什麼可恐懼可自卑的呢?”
“恐懼……”
顧為經感受著光滑的肌膚在自己胸口所傳來的暖意,勝子身體很暖,似是化成一汪熱水,要融化進他的身體中。
“你問我最大的欲望和恐懼是什麼。勝子,願意聽聽我的恐懼是什麼麼?”
勝子小姐趴在他的胸口,輕輕蹭了蹭:“隻要你願意和我講,我永遠願意聽。不過,我其實已經能猜到了。”
“我擔心失敗。”
顧為經摸摸勝子的頭發。
“既然畫家的命運有這麼多不由他自己決定,甚至不由畫作本身決定的地方,要是我真的是個無法走向美術最高峰的人,那該怎麼辦呢?你媽媽讓我們扶持的走下去,可是如果,我無法做到呢?”
勝子說,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隻是這對顧為經來說並不容易。
讓一個敏感的人將自己最大的恐懼,最深的怯懦講給彆人聽,無異於讓他脫光了衣服示人。
隻是酒井小姐實在太溫柔了,溫柔到他願意把這些內心深埋的情緒講給對方聽。
“我媽媽威脅你了麼?”勝子眉頭微皺。
“倒沒有,阿姨曾經給我約法三章,完成了某些目標就答應我和你在一起。後來阿姨再也沒提過這些事,但我能看出來,在你媽媽的心中,勝子的另一半,一定要是一個無比光芒璀璨的男人。我能畫好畫,然而否光芒璀璨,有些事情並非我能決定。我想我做不到的話,她會很失望的。”
顧為經輕聲說道。
“不會的。”酒井小姐搖頭。
“你覺得我一定會成功嗎?原來你對我這麼有信心。”顧為經笑笑。
酒井勝子伸出手,撫平了遮光眼罩之下,依然能看出因為憂慮而皺起的眉角。
“不,顧君,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光芒璀璨,你是我的愛人,如果你真的無法走到高處,你也是我的愛人。我喜歡的是你,你是否能夠功成名就,並非我們感情的基石。若是無法閃耀世界,你也可以去做我的彩虹。”
女孩似乎想起了什麼。
她淺笑了一下,對著顧為經的耳邊俏聲說道:“如果你真的很擔心我媽媽的話。告訴你個秘密,我媽媽其實是個非常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比外在表現出來的要感性的多。隻要你真的努力了,她是不會怪你的。”
感性?
顧為經回想起了那位約他在辦公室見麵,非常傲嬌的告訴他作品賣不到一萬美元,就不許碰她女兒的克魯茲教授。
實在無法把那張刻薄的嘴和“感性”這個字眼聯係在一起。
“給你講個故事吧,我之前和你提起過,我父親年輕時也遇上了類似的問題。他和你的心境很像,失敗,被批評家評判,自我懷疑,彼此惡性循環。當時他和大田藝郎的合約隻有半年。日式的大畫廊比歐式的畫廊更卷,簽長約,但是畫廊普遍在第一個半年後有權無條件解約。給點資源推不起來,就趕緊拎鋪蓋滾蛋,彆在它們的金字招牌下招搖撞騙。”
“所以日本每一個成功的畫家背後,都是累累失敗者的枯骨。我爸爸差一點就變成了這樣的被畫廊放棄的失敗者。”
“他這樣沒有根基的畫家,得到大田藝廊這種大畫廊的合約千難萬難。可要是搞砸了,也不會再有任何畫廊主會給他第二次機會。他的人生都係在那張幾十頁的合同之上,而他正在一點點的丟掉那份合同。”
“那是我父親人生中最黑暗的半年,被評論家罵,畫廊方麵撤銷了推廣,想要參加橫濱美術展,結果連入門海選都被拒了。到後來,自信心崩潰了的他甚至常常一個小時,一個小時的凝視著畫布發呆,因為他大腦一片空白,連怎麼動筆打稿都不會了。”
“一開始經紀人給他請了心理醫生,後來經紀人都放棄了他。我媽媽就托著他去淺草寺燒香。才發生了那段禪師給他講經的對話——”
酒井勝子語氣平緩的娓娓道來。
顧為經出神的聽著。
他隱約在網上聽說過曾經成名前的酒井大叔,有被批評家批評,沒有自己特色的時候。
隻是沒想到心寬體胖,體重200斤,身價超過等重黃金,風光無限酒井一成教授,當年竟然如此落魄。
“後來呢?你爸爸聽聽禪師講經,就大徹大悟,也是很有慧根的啊。”顧為經歎服的說道。
“哪有啊。我不跟你說了嗎,他根本不信京都和尚的這一套。覺得老禪師們都在放狗屁。”
酒井勝子歪了歪頭。
“那時,他網購了一盆木炭,他決定再拿到畫廊解約通知的那一天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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