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這個市場高度成熟。光是藝術欄目分類,就有幾千檔相似的節目。而隨便打開其中任何一檔節目,搜索caoxuan這個名字,你就能找到一個主持人事無巨細的花上一兩個小時時間聊聊曹軒,從頭到尾讀一遍他的藝術家生涯的事跡。”
“告訴伱個秘密,太太。”
伊蓮娜小姐透過後視鏡,望著副手的眼睛,頓了頓說道:“它們大多數都不要錢,一分錢都不要,全是免費節目。”
“我們的核心競爭力是什麼?更好的音頻效果?節目背景裡的雨聲,翻頁聲的白躁音?開場和節尾時的古典音樂?”
“不,當然不是,喜歡聽音樂的不如去歌劇院裡聽《歡樂頌》好了。我們賣一張數字專輯的價格,不代表我們要去打公告牌榜單。這些東西永遠都隻能是錦上添花。”
“我們是媒體,媒體的核心競爭力永遠、永遠、永遠都隻能是內容。是那些與眾不同的內容和敏銳的新聞洞察力,才造就了我們今天的一切。”
安娜指尖輕輕敲打著手背。
“《油畫》讓其他人無可比擬的優勢在於,我們能有機會和藝術家本人麵對麵的對談。可如果照本宣科的公式化采訪。讓他百遍千遍的背誦那些畫廊經紀人和助理為他寫好的漂亮履曆,那麼即使講述這個故事的是藝術家本人,聽到硬核觀眾的耳中,也隻會讓他們感到疲憊和失望。”
“他們需要的是故事,真正硬核的故事,不是器材,更不是asmr的耳道按摩。”
“高度同質化正在讓我們的核心聽眾流失。”
“獨樹一幟的死去,好過千篇一律的活下去,這是我的職業信條。”
“如果你想要一個看上去外表漂亮的節目,我聽你的。如果你想要的是一個足夠打動人心的節目,那麼你聽我的。可以麼?”
從語法上來說,這是一個疑問句。
但伊蓮娜小姐的語氣,仿佛是女王殿下命令著她的臣子,根本不容有任何拒絕的空間。
“可是……可是,沒有必要不讓攝製組進場,這也太,太不符合……”
戴珍珠項鏈的臣子大嬸似乎還想掙紮著抵抗一下。
布朗爵士把她特地被從買手部門調到藝術欄目,可不是為了讓安娜輕易獲得欄目的主導權的。
“因為我需要無感的空間。小時候新聞女王奧莉婭娜·法拉奇曾采訪過我的姨媽,聊天時她告訴過我,做訪談最重要的秘訣就是要忘記你正在做訪談。因為所有的頂級名人,天生就非常的警惕。”
“他們對媒體抱有戒心。”
“如果說撬開名人的嘴巴是一件困難的事情,那在一部能夠記錄每一次停頓,每一次呼吸,每一個大舌音和小舌音的機器前,讓他們開口說實話,就更是難上加難。所以即使都知道這是一檔節目,但若是在聊天期間,讓他們忘掉這是采訪,這件事就成功了一半。”
安娜光彩照人的笑了一下。
“我不是魔法師,我不可能在一大堆長槍短炮,攝影補光燈前辦到這一點。如果隻是一部iphone手機,我就可以讓對方感覺更加私密和從容。所以你說的沒錯,這就是一場嘮家常。如果不是今天實在太晚了。我想,我應該會找去在咖啡店裡,請曹軒喝一杯咖啡的。”
“另外,相信我,我了解播客節目的製作。不說這些東西後期處理一下就好,觀眾內心需要的也不是多少種叮叮當當的聲音特效,高保真的收音設備。他們隻需要聲音聽起來乾淨,舒服,不費力就好。如今的手機收音麥做到這一點,不難。”
大嬸顯得非常為難,磕磕絆絆的說道:“這個,我……我,需要打電話……和上司彙報一下。”
“我就是您的上司,我對這個項目負責。如果您認同這一點,我們就繼續采訪,如果您不認同這一點,就現在打電話讓布朗爵士炒掉我。”
安娜平靜的說道。
“好吧,您是總編,您說的算,好的壞的,都是您負責。”
嬸子終於頹然的低下了頭。
車隊掛入分支街道,依次慢慢停下。
安娜看著前擋風玻璃外,映入眼簾的克裡姆特故居,抿嘴無聲的笑了一下。
有些時候。
為了掌握秩序,第一步需要做的是打破秩序。
安娜其實一直都知道,她真正的優勢在哪裡——
那種在詼諧、幽默、妙語連珠的聊天式交談中,又不失捕捉引導話題的敏感性。
兩百年五十年前,蓬巴杜夫人就是這樣組織藝術家和詩人們開沙龍,並牢牢的俘獲他們的心的。
安娜熟悉這種方式。
她同樣是早在大學期間,就獨自製作並運營播客的人。
《樹懶先生的藝術沙龍》的體量、資源和曝光度遠遠無法和《油畫》的官方音頻媒體比較。
但她的十幾萬粉絲都是她一個一個征服,用她的節目風格征服、抓進她懷裡的“小籃子”裡的。
讓她感覺格格不入的,隻是《油畫》雜誌社像精密的鐘表一樣公式化的運行模式。
安娜一直躊躇著,是否現在應該彆表現的太過強勢。
穩一段時間,等她熟悉了整個龐大的視覺欄目方方麵麵,度過這個平穩過渡期再說。
但此時。
她決定這個鐘表丟在地上,任零件四碎。
安娜要用她的個人風格,用她的個人魅力,穿針引線,推動指針從“萊文森·布朗時代”轉入“安娜·伊蓮娜時代”。
她可是貓姐姐的女王陛下呢,她怎麼可以躊躇不前呢?
【我不清楚具體的情況,但我猜,隻是猜測,等作品上市,您的那位模特女士,應該超喜歡這幅畫的。】
安娜低頭給偵探貓回複了一條短信。
然後長按選中,將對方的發來的作品圖片設定成了手機屏保。
汽車停穩。
立刻有人下車,從後車上取來了她的輪椅,管家拉開車門,攙扶著安娜下車。
伊連娜小姐下車。
她沒有立刻坐在輪椅上,而是轉身望了一眼草坪上正笑的像包子,努力將額前的兩撮毛擼成瀟灑些的樣子,大概率是曹軒私人助理的中年大叔。
安娜視線稍做停留,然後移動到敞開的大門前,正拄著拐杖像她微微點頭的老人。
“曹軒大師。”
安娜禮貌的回以微笑,心中想到:貓姐姐,看我怎麼把他內心最深處的秘密,在一個小時內,都給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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