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無數拖著大小行李的普通遊客一樣,向著畫著出租車標誌的分流載客通道走去。
從地上潮濕的痕跡來判斷。
昨天晚上皇後區這邊應該下過雨,雨滴潤化掉了這座巨大都市每天不知疲倦的生產著的可吸入顆粒物。
陽光有點曬,空氣卻是難得的清新。
車來車往。
紅綠燈變換,奧斯本拎著手提箱穿過馬路。
身邊一輛特斯拉的modely上客的時間稍微長了一點,被後方的司機從駕駛位上探出頭來嘟囔著催促。
奧斯本感慨的看著這一切。
上一次他在紐約機場坐出租車的時候,還是2010年代左右的事情了。
那時候出租車候車區裡還都是大蘋果公司的天下。
不是在加州賣手機的那個。
大蘋果公司曾經是紐約最大的官方出租車代理公司,旗下的轎車是清一色的黃色的福特牌維多利亞皇冠轎車,它被漆成金黃色的外觀,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美國電影裡紐約文化的經典象征。
本地人習慣叫它們“yellowcab”。
成百上千輛的橙黃色轎車,在道路上排成看不到儘頭的長龍,帶著一種老舊的威嚴,也是蠻壯觀的場景。
但是這一次來。
奧斯本隨便望望。
這裡卻都已經變成了uber、lvft、via等網約車公司旗下的電動化汽車大軍的天下。
他曾機場商務艙休息室的閱讀架上所擺放著的《紐約客》裡讀到過相關的介紹。
出租車文化曾本認為是紐約精神的一種象征,自1910年前後商人艾倫開始嘗試福特t型車取代馬車,成為公共交通的一環以來,往後的一個世紀中,出租車便成了紐約生活無法分割的組成部分。
它經曆一戰、二戰,以及整個戰後浪潮的衝擊。
帝國大廈建起來了,華爾街上繁榮、股災再繁榮,世貿大廈倒塌了。
這個世界風雲變幻。
唯有黃色的福特出租車身影,在紐約市中貫穿了百年,仿佛滄海中的礁石。
從德尼羅的經典電影《出租車》司機,再到《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任何一部介紹紐約生活的影視作品,都少不了橙黃色出租車的身影。
“黃色出租車不僅是交通的一環,也是紐約永恒的組成部分。是否會乘坐出租車,曾被人認為,是檢驗外來移民有沒有融入美式生活的一種黃金標準——”
“文藝評論家們的想法,總是不太能靠的住。”
奧斯本在心裡嘟囔了一句:“這世道變得真快啊。”
《紐約客》雜誌依舊還在候機廳的閱讀架上擺放如故。
而已經存在了超過一個世紀,本以為會就這麼像是金科玉律一般,永恒的存在下去的出租車大軍們,卻在近年來遇上了嚴重的財務問題,運營的舉步為艱。
轉型總是艱難的。
奧斯本看到過新聞,上周剛有一位60多歲的老出租車司機在市政大廳門口舉槍自殺了。
他在推特上寫文章控訴稱“uber為代表的共享汽車服務競爭將他逼上了絕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他剛剛加入這一行的年代,每周工作40個小時,就可以讓自己生活的很好,而現在,這個數字則變成了接近100個小時。”
所以,他無法活下去了。
奧斯本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想到了這個故事,人們的悲喜並不相通,他也不是一個多麼多愁善感的人。
出版集團和汽車運營公司,高級副總裁與出租車司機。
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這都像是兩個永遠不會發生相交的圈層,可不知道為什麼,此刻的奧斯本站在紐約網約車的海洋中,卻有一種淡淡的悲傷。
近似於兔死狐悲的悲傷。
schstic集團成立於1923年,今年剛剛一百歲,可下一個一百年,人們還會讀書麼?
這似乎是一個蠢問題。
可如果多年以前,他在美國讀書的時候,有人告訴他,沒準有一天,黃色的福特出租車會從紐約人的生活中逐漸退場。
奧斯本也會覺得這是一個蠢問題。
那可是紐約的傳統,紐約的精神,紐約的文化,嘿,瞧瞧,一本名字就叫“紐約”的“紐約客”雜誌上就這麼寫了!
伱怎麼不問問為什麼因紐特人為什麼不淘汰他們的因紐特雪橇。
可這種事情,就真的在他的身邊緩慢的發生。
這是一個巨變的時代。
都是百年的曆史,百年的傳統,有些會在新時代裡綻放出新的光彩,變得曆久彌新,活的更好。
而所有不能適應時代的人或者事,都將逐漸被這個快節奏的時代所淘汰。
出版社會是哪一種,文藝行業會是哪一種。
奧斯本不知道。
推特上的有些人,認為自動化駕駛必將在未來十年內,逐漸取代調人類的駕駛員,到那一天,出租車司機這個職業便會消亡。
那麼為什麼ai不會取代掉畫家,作者,音樂家,出版人,以及他這位高級副總裁呢?
誰又比誰的勞動更加廉價,誰又比誰對這個社會注定更加不可獲缺呢?
這個答案奧斯本同樣也不知道。
如果有一天,你喊一聲“hisiri”,就能呼喚出莎士比亞,列夫·托爾斯泰,雨果與波德萊爾,就能呼喚出達芬奇,莫奈和梵高,甚至siri小姐能把上帝本人的電話號碼都告訴你。
那麼出版社這個行業,還有存在的意義麼?
對這個社會來說,這一定是好事麼?對社會來說,這又一定是壞事麼?
奧斯本都不知道答案。
這或許就是這個世界上,文藝行業裡,永遠有那麼多獎項的意義吧。
人們不會再記得,約翰福特和他那些曾經被譽為美國精神的西部片,不會有人在有閒情逸致,花費一個下午的時間,看著無聲的黑白瑩幕上牛仔們的激情對射,但人們還是會記得,他曾經四次橫掃奧斯卡的豪邁。
人們不會再記得,約翰·安東尼·諾的《敵對勢力》,記得法雷爾《文明人》,書店也不會再售賣雷翁弗拉皮埃《幼兒園》。但因為龔古爾獎,他們又成為了整個文藝界的一部分。
總有一天。
孩子們可能不會再讀《哈利波特》,不會在有父母在聖誕節買一本《小王子》給他們看。
但也許,他們也會以另外一種名字,成為曆史的一環。
他不再以文藝作品的記號,出現在某一個家庭的生活場景之中,卻能因此,成為人們追憶過去時代樣貌的時候,回憶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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