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
這種偏激和憤世嫉俗,對報紙上的專家答案不屑一顧,更加相信由自己做出的判斷的性格,沒準恰恰也是這個時裝設計師出身的女人,卻能在曼哈頓那片波濤洶湧大海的金融群鯊中闖出自己的一番天地的原因。
酒井大叔對她的話持有保留意見。
但是聽聽對方從一個旁觀者的視角,所得到的結論,也是蠻有意思的一件事。
“那你覺得,問題的症結在哪裡呢”
簡阿諾饒有興趣的挑挑眉。
對方說的這一切,歸根結底的目的在於,想把他拉上對方的戰船。
可他確實被對方勾起了不小的好奇心。
“答案很簡單,問題的關鍵在於這個市場的底層運行邏輯。”薩爾瑪朝他眨眨眼,“歸根結底,在於傳統藝術從誕生的那一刻,它就是一個自上而下的市場。決定大藝術家身價的永遠隻是寥寥可數少數人,是少數富的流油的收藏家和占據了審美話語權的評論家們。”
“以前是國王和貴族們,如今在拍賣會裡,願意為藝術掏錢付款的依然是那些上流階級們。他們才掌握著決定藝術家身價高低的權力。至於普通人,西方的大藝術家們在世界範圍內都有著自己的粉絲群體,可這些粉絲,又有多少人不是被報紙上的那些評論文章和資本市場上天文數字般的成交價格所裹挾著的呢?”
“十六世紀的佛羅倫薩,大家評價一名大畫家的方式是‘他是教皇的私人畫家’、‘美弟奇家族出了300個金幣資助他創作一幅聖母像’,所以他一定畫的很牛逼。”
“如今,文藝青年的討論中,評價一名大畫家的方式是‘《油畫》雜誌定了他五顆星推薦!’、‘他的一幅畫被比爾蓋茨花了2000萬買走了’,所以他一定畫的很牛逼。”薩爾瑪說道:“這個語調聽起來是不是感覺很熟悉?”
“在歐洲傳統藝術市場,越往上走,越逃不出‘少數人的藝術’這個圈子。”
薩爾瑪挑了一下眉毛。
“歐洲美術年會上布朗理事長的發言,其實沒有那麼的災難性。真話總是不好聽的。”
“實際上,在伊蓮娜小姐宣布捐掉她的上萬件家族藏品之前,我一直都覺得,伊蓮娜小姐是個好的演講家,但布朗理事長才是表現的更加真誠,願意說實話的那個。卓爾不同的少數人,這是一個很精準的概括。”女人朝他們眨眨眼睛,“我知道當時在場的藝術家們心裡都很喜歡這個說法。至少喜歡一部分。”
“你們喜歡自己的優越,自己的個性,自己的與眾不同,自己的不被大眾所理解又高高在上,就像大衛·林奇的電影從來都不是拍給多數觀眾的一樣。嘿,公眾有什麼理由在那裡指手畫腳,我是最與眾不同的那個,我他媽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能理解我,是你們的問題。我不需要迎合大眾市場,我就是我。”
簡阿諾笑著搖搖頭。
“嘿,薩爾瑪,你說的是一部分藝術家的工作狀態,但這一定不是插畫家的工作狀態。要是交一些誰都無法理解的畫稿,多數甲方一定是不會感到滿意的。”
酒井一成則默默的低頭咬著漢堡。
表示他就是個畫新古典主義風格小姐姐的。
“沒錯,這就是我當初會找到你們兩位的原因。”
薩爾瑪看懂了兩個人的肢體語言,她退後一步,露出一嘴白牙。
“我就是我——這麼純粹的畫家是很難做到的,僅停留在理想鄉之中。什麼叫我就是我?完全對外界的一切都不屑一顧,毫不妥協的藝術家,99.99%全部都睡橋洞去了。剩下的那0.01%或許有機會聲名大噪,不過那是在死去變成枯骨的很多很多年以後,比如梵高,比如巴赫,甚至比如我們眼前的莎士比亞。都經曆過後世人的重新再發現的過程。”
“沒有人能不被外物所影響,售出藝術品,收藏家購買畫作的這一行為,影響是雙向的。藝術創作在不斷影響著買家的審美喜好,而市場的反饋也在不斷的反向影響著藝術家本人。要不然選擇大多數人,要不然就被少數人所塑造,這是一個簡單的二選一的問題。”
女人拍拍手掌。
“記得我舉的那個例子麼?我高中的卡普蘭小姐,她高貴、她冷傲,她隻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裡。那個小圈子裡的寥寥幾人就構成了她全部的社交環境。她的喜怒哀樂,也因此就被聯誼圈子裡的那幾個人所塑造。”
“在我上高三的那年,我聽說卡普蘭小姐和姐妹會裡一個比她更受歡迎的女孩鬨翻了,在‘選她or選我’這種高中小姑娘常見的把戲之後。她被自己的社交圈所驅逐。她沒有朋友,沒有社交場合,變得鬱鬱寡歡,差點因此休學。”
“而其實,學校裡有太多太多的普通人想要和她交朋友,比如那時的我。她本來可以擁有很多很多朋友的,但她自己拒絕了大家。”
“藝術市場就是一個放大了很多倍的高中。它的規模大了無數倍,也複雜了無數倍。但底層邏輯依然是一樣的,依然是‘喜歡你,不喜歡伱’、‘選擇她,選擇我’的高中幼稚女生們的社交邏輯。”
“選擇印象派還是選擇學院派,是選擇莫奈還是選擇畢沙羅,選擇畢加索,還是選擇傑克遜·波洛克,選擇安迪·沃荷,還是選擇赫斯特,是選擇布朗爵士,還是選擇伊蓮娜家族。你跟了她玩,就不能給了我玩。高中女生們講究人脈,講究誰和拉拉隊長是好朋友。今天的藝術圈子裡,依然是人脈為王,講究誰是布朗爵士有著親切的關係,誰和伊蓮娜家族保持著良好的私人友誼。女孩子們攀比著誰的禮服更漂亮,誰的長發光潔柔順,能在校園舞會上大出風頭——”
“而大畫廊們則攀比著誰的宣發包裝能力更強,能讓自己旗下的畫家在拍賣場上大出風頭。”
薩爾瑪的臉上帶著那種好似自己可以洞穿世事的神秘感。
“我越是觀察這個行業,越是能夠感受到熟悉。這麼多年過去了,我身邊接觸的人從青春期的學生,變成了藝術行業的頭部人士,很多事情都改變了,但很多事情,卻什麼變化都沒有。”
“於是,每天躺在床上,我就不斷的在問自己,為什麼,我,薩爾瑪·馬普斯,需要在這個圈子裡,去和一些幼稚的小女孩,玩一些無聊的過家家遊戲?”
“隻要我足夠的有勇氣,那麼,我可以把他們全部都吃掉。我做不了姐妹會裡女王,舞會上穿著閃亮裙子的拉拉隊長,但我可以做這個遊戲裡那條真正的鯊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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