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二章 龍爭虎鬥(下)(1 / 1)

以上的那些還不是重點。

這幅畫最有活力的部分並不在於筆觸紋理的靈動。

而在於氣質的靈動。

是光的靈動。

這種靈動的感覺與其說是“動感”,唐克斯更願意稱之為“動勢”。

動感是一種激烈的感覺,拳擊手打出的閃電般的勾拳,風雨中海邊翻起的連綿波浪,從山頂上滾落的石頭……

而動勢是一種能量,靜止卻充盈的能量。

它是拳擊手牢牢的用眼神抓住對手之後,一次悠長的呼吸。它是站在平靜的海邊,看著天藍色的海麵上方,地平線的遙遠處,有青黑色的雲正在聚集。它是背包客穿越山穀時,抬頭上望,發現有巨石傾斜的橫亙於崖壁之上,岩石與山體之間,隻有一線相連。

它驚心動魄。

它又引而不發。

畫筆、畫刀、手指,不同的材質紋理在畫布上交融,東方和西方兩種藝術美學相互碰撞,最後便編織成了一張有彈性的網。

繽紛的顏料在上麵相互堆積,那種能量也在整幅網上流溢、徘徊、震蕩。

唐克斯的目光望向屏幕,仔細的回味。

擁有動勢的不僅僅是上麵的人物。

不僅僅是那個正在給小女孩洗頭的大叔,還包括陽光本身。

似乎連日光也在畫家的筆下,被熔化凝聚成了有額外重量的東西。

仿佛一塊懸浮於高空的巨石。

這張畫上光的溫暖不同於《為貓讀詩的女孩》上光的溫暖,後者的暖意讓人覺得安寧,而前者,則會覺得它隨時都可能從中間裂開,變成席卷的光焰。

把美術展上投稿所收到的眾多作品擺成一排。

在各種奇異的,瑰麗的視覺轟炸裡,《陽光下的好運孤兒院》絕對不算是一眼看出最出挑,最出眾的。

如果感受不到這幅畫的那種能量,甚至會覺得這幅畫的構圖、趣味,對人物性格的表現都平平無奇。

這話其實也不算錯。

它的構圖本來就很簡單,畫麵的結構設計有一些想法,不過在唐克斯看來,也沒什麼特彆的。

畫展上畫麵結構做的好的參賽選手多了去了,更不用說那些主業就是玩“設計”的現代藝術流派了。

這幅作品的趣味性更是乏善可陳,沒有試圖用一幅畫來闡釋多麼宏大的故事,沒有男人和女人間的愛恨糾纏,也看不到多麼引人深醒的社會反思。

唯獨唯獨。

一旦你長久在它麵前駐足,靜靜的和畫麵對視,真正把這幅畫給看進去了。

那種動勢,便會與你的心臟發生共鳴。

整個人似乎都變成了這幅畫能量的共振腔。

心臟在跳動。

而你便於無聲之中,聽到潮起潮落的聲音。

這張作品,最與眾不同的亮點便在於此。

“酒井先生,你剛剛說畫好作品,再談創意才有意義。在我看來,就算用這個標準來衡量,他也非常好的用一張好畫,把自己的創意與想法實現了出來。尤其是對他這樣年輕的畫家來說,繪畫的基本功很紮實。”

唐克斯點評道。

身前作品的繪畫基本功當然是很紮實的,甚至可以說是優秀。

但在國際雙年展這樣的大型舞台上,每個人都很優秀。

優秀是參展的底線。

他離畫出來就讓唐克斯直接跪到地上唱征服的水平,肯定還差了十萬八千裡。

哪怕以顧為經如今的年紀為標準來看。

這種用筆熟練度讓人驚訝歸讓人驚訝,離驚世駭俗還差的遠。

藝術行業人和人的區彆比人和猴子的都還大。

技法、天賦、命運。

樣樣都天差地彆。

有些人畫到了九十歲,還是一文不名,有些人二十歲,就是世界最頂尖的大畫家了。

像是提香,像是卡拉瓦喬,還有拉斐爾。

拉斐爾在意大利給客戶畫畫,作品簽名後麵被允許加上“Maestro(意語:大師)”這個屬於當時畫家的頂級尊稱的時候,他隻有十七歲。

而等他在技法風格上全麵的超越老師佩魯吉諾,被教皇拉去畫穹頂畫的時候,也才隻有二十歲。

那時他就已經幾乎和年長他四十歲的達芬奇完全齊名了。

藝術行業整體上看,確實窮,也確實是個越往後,筆法風格才能越成熟的後期職業。

但架不住方差大啊。

一方麵顧童祥這種吭吭哧哧畫了一輩子,也沒畫出個所以然的老同誌占據了行業內的大多數,講道理,老顧同學雖然又老又菜,又喜歡裝逼,但他起碼還有一家屬於自己的小畫鋪呢。

彆說在仰光了,在整個世界範圍內。

以前的顧童祥肯定算不上混的好的,但也算不上混的多慘的,甚至能勉強算個中等偏上。

人們口中的“落魄藝術家”不是指顧童祥這種的,他還能混個溫飽。

三天餓九頓,或者在紐約的公園裡睡長椅,躺大街,住個臟到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外掛式房車的那種,才叫落魄。

另一方麵。

三十歲前就掙到1000萬美元的,例子也多多了。

赫斯特這類40歲就成為古往今來藝術家身價排行榜第一的幸運兒就不說了。

唐寧二十多歲,也早就靠著畫筆掙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一百萬和國際雙年展的金獎。

影響一個藝術家的財富積累多與寡的東西裡,也許有很強的運氣與投機的成分在其中。

但技法是不會騙人的。

唐寧參加魔都雙年展的時候,年紀並不比今天的顧為經大幾歲,下筆卻已經虛實有度,神完意足,舉手投足之間,皆是名家氣象。

那才是真正的天才。

要唐克斯說——

構成這幅作品的諸多元素裡。

技法屬於不錯,繪畫方式稱得上有亮點,但也還是他這般的資深專家簡單瞅上兩眼,就能把畫法看透個七七八八的那種。

如果這種畫法是他自創的,完全是顧為經靠自己的能力在藝術的荊棘道路上所邁步踏出的一條前人未曾走過的新鮮道路。

啥也不說。

這家夥就是光,是電,是神話。

唐克斯會立刻衝過去,跪著把金獎頒給顧為經,然後把自己屁股下的位置讓出來,讓他去當評委會的主席。

但如果僅僅隻是在前人的所打的地基上,做一些紋理的裝飾性創新。

那麼——

他的評價也就是“很聰明”,充其量算是畫法上下了功夫,很成熟,很討巧,準確的用癢癢撓搔到了他這個策展人的癢處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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