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九章 破境之畫(一)(1 / 1)

這似乎是一間素雅的書房,明亮的月色從書房的半拉開窗簾間灑了過來。

清澈如水。

顧為經似乎真的能聽見水聲。

他走過去拉開窗簾。

透過玻璃,能看見有河水從遠方的圍牆間蜿蜒的穿過,水流平緩而寧靜,如一條冷絲絲的絲錦帶子。

窗戶向外推開了一角。

水聲,樹葉的搖曳聲就是這麼一起,從窗戶的縫隙間傾泄而入。

顧為經掃視著這間書房的陳設。

胡桃色的案台,一張東方式的實木官帽椅,靠近窗戶的位置,還有一支弧形底座的躺椅,最醒目的是房間內側有一個內嵌的佛龕,裡麵供奉著金燦燦的四麵佛。

它是屋裡最符合大眾想象裡,豪哥身份的東西。

有這麼一大座金色的雕塑供在這裡,房間都變得亮堂了好幾分。

但這尊黃金雕塑以外。

房間裡的陳設整體真的很簡單。

沒有電視,沒有電腦,沒有音響。

書桌正中心的八爪魚形狀的通話轉接器,它就是屋裡唯一屬於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化家具。

牆壁上掛著一幅畫。

畫上似乎是一個女人的樣子,畫家把他從不同角度所看到的女人的五官全都疊加到了一個平麵之上。

她的眉眼,她的鼻子,她的衣服,她額頭上所戴著的帽子,一切元素都在畫稿上被創作者重新加以拚湊、組合、重疊。

所以外人初看上去時,會覺得她很抽象。

這是典型的立體主義式的畫法特征——

「《女人的半身像》,畢加索,1932年」

顧為經認出了這幅他曾在教科書見過圖片的作品,這是畢加索為比他年輕26歲的模特兼情人多拉·馬爾小姐所創作出來油畫。

就在畢加索畫出那幅著名的《格爾尼卡》的10個月以後。

這幅畫在拍賣場和畫具商受中幾經流轉,最後一位公開的擁有者是一位中東石油大亨,然後在1997年時失竊。

從此它再也沒有出現在公眾麵前,成為了眾多地下黑市上流轉的被盜作品之一,而早在上世紀90年代,這幅畫的估價就已經接近了3000萬歐元。

國際刑警組織曾經為它成立了專項的調查小組,追查這幅畫的下落長達二十年之久。

顧為經聽說。

這幅《女人的半身像》曾多次在地下軍火交易和走私貿易中,以中介標的物的身份流轉過。

沒想到。

今天他竟然在這裡看到了這幅畫。

不需要發動書畫鑒定術。

好的作品自有魔力。

看到它的瞬間,顧為經便知道,自己身前牆上的那張——便是失蹤多年的畢加索真跡。

他把阿旺放到旁邊的桌子上,然後後退一步。

反正豪哥遲遲沒有來。

顧為經現在有著充足的時間,認真的打量著這件辦公室。

辦公室的主人似乎剛剛才因為有事,離開了不久。

台燈開著,桌子上放著沒喝完的茶,佛龕前插著沒有燒完的香,還有一本書倒扣在書案上。

顧為經掃過書籍上的文字。

是泰語的書。

他看不太懂,不過從封麵上來看,那應該是一本小乘的佛經。躺椅邊窗台上還擺放著另外一本插著書簽的書,《Godfather》——教父,這本書的書名顧為經倒是認識。

他隨手拿過那本書。

翻到夾著的書簽處——

「唐費了最大的力氣,睜開眼睛,最後看了兒子一眼。心臟病嚴重發作把紅臉膛變成了鐵青色。他已在彌留之際。他聞著花園的香味,黃色的光球刺得眼睛生疼。他平淡的,輕聲的說:“生活是如此美麗”。」

「維托·柯裡昂死了。」

「他沒有看到女人的眼淚,他死在了她們從教堂回來之前,死在了救護車和醫生趕到之前。他死在男人們的圍繞之間,握著他所最愛的兒子的手。」

顧為經搖搖頭,把書放回了原處。

這真的不是一個標準老流氓正常的生活方式,不是麼?

他都能想象處,對方近日來在這間辦公室裡的時間是怎麼度過的。

在躺椅上看看書,讀讀佛經,聽著窗外的風聲雨聲,喝著茶。

偶爾他可能會起來在佛龕前上柱香,嗅著香煙,看著畢加索的名畫。

一個人的生活方式真的很難定義一個人的本來麵目。

光想著這些事情,會覺得豪哥像是一個大學教授,可實際上,他卻是一個手上沾滿鮮血的黑道大亨。

認真打量起來的話,除了窗台的書,旁邊的金佛,牆上的畫,室內還有一些頗為有趣的東西——比如一邊的書架。

書櫃裡放著整齊的書稿,最上層卻是空的。

沒有書。

取而代之的是一支老式的定焦攝影鏡頭。

鏡頭的鏡片上用黑色的馬克筆簽著——「F·F·Coppola,1972」的字樣,那是大導演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的姓名簡寫。

顧為經猜測這應該是當年《教父》電影拍攝時,所用到過的攝影鏡頭。在老電影道具收藏圈子裡,能算是聖物一樣的東西。

不過。

顧為經的注意力並不在這支珍貴的攝影鏡頭上。

他伸手拉開書櫃門,取出鏡頭旁邊的一支相框。

它約莫是多年前的一次潑水節拍攝的,照片裡,豪哥正在大金塔前上香。

“我沒有想到你回來,這一次相遇,比我原本預計的要更早一些。”

顧為經凝視著照片。

男人微微有點沙啞的聲音忽然從他的身後傳來。

“我以為你會采取其他的方式呢,一百萬不是一個無法接受的數字,或者……乾脆放棄掉顧林。”那個聲音說。

“所謂的親情,隻是人在向著非人轉變時,被壓上牌桌的第一塊籌碼罷了,這是你說的,不是麼?”

顧為經低聲說回答道。

他沒有轉過頭,望向退門而入的豪哥,依舊望著手裡的相片。

“這件事因為我而起,所以我要救她,這是我的責任。”

“再說,我很幸運,從小到大,我身邊遇到的都是一些愛我的人。酒井太太明知道很麻煩,她還是想要幫我,包括酒井大叔,甚至包括嬸嬸。放棄是最簡單的事情,酒井太太完全可以像我放棄顧林一樣放棄我。嬸嬸也可以在那裡逼迫我,但是沒有……都沒有。”

“她讓我意識到了,人性其實並不是隻有乞求、脅迫和威脅,或許它們是人性的一麵,但是那不是全部。還有愛,還有溫暖,還有親情。”

顧為經深深的吸氣,“我可以讓顧林去死,我也可以和她徹底斷絕關係,都可以,我也……真的考慮過,但在那之前……我想,先去試試說——”

“我愛她。”

顧為經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就算退一步來說。”

“我不知顧林未來會怎麼選,那是她的事情,但我現在可以選擇做好我自己,那是我的事情。正像你所說的,無論將來的結局是怎麼樣,我要做我自己,所以我不後悔。”

身後的男人沒有說話。

他似是在思考。

所以,久久的沉默。

“那麼您呢。”

這一次,倒是顧為經沒有讓室內安靜的氛圍持續,他率先打破了沉默,開口問道。

“我?”

“我應該叫您什麼,還叫你豪哥麼?我曾聽阿萊大叔說您的名字叫大火,這是真名麼,還是——”

“都行。無所謂哪個是真名哪個是假名,它們都是我的名字。我小時在鄉下長大,父母給我取名子叫大火,說是夜空中明亮的星星,能帶來幸福的光芒。再到後來,道上的兄弟抬愛,叫我豪哥。”

“幾年前,我覺得是時候換一幅麵貌出現在人前了。算命的告訴我,我五行主火,而木生火,木越多,火就越旺。所以取名字應該以木為主。”

男人笑笑,解釋道。

“所以從那一天開始,我在護照上的名字,就變成了……”

“陳生林。”

陳字,從從木,在古文字中代表了天上的星象,而東字的原形為“木”。

顧為經點點頭。

他把手中的相框放回桌子上。

相片上手拿清香的男人身形纖瘦,他的皮膚很白,淡眉毛,鼻梁很高,鼻尖架著一幅細小的金絲眼鏡,看上去文氣十足。

儘管幾年間,他的外貌有些許的變化。

顧為經還是認出來了,照片上的人——確是陳生林,陳老板無疑。

“你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驚訝?”

“我應該怎麼樣?不可置信的大吵大鬨麼。”顧為經反問道。

他側過身,看著豪哥或者說陳生林的臉。

“驚訝終歸還是有些的,但更多的是失望,我走進門前在走廊上,還在心裡期待盼望著,遇到的不是你呢。”

“你猜到了?”

“一直有一點吧,我曾跟蔻蔻小姐回她的家裡,後來想想,我總覺的那天晚上的談話有些奇怪。”

顧為經總是想起,那天晚上蔻蔻的父親拿著酒杯時,對他所說的話。

他回憶了很久。

才意識到這種奇怪的感覺到底出現在了哪裡。

那些話當然可以隻理解為他對女兒的愛,但……顧為經意識到了,那位丹警官看向他的眼神深處,有很濃的恐懼隱藏在其中。

對方在怕自己。

隻是當時,他忽略了這一點而已。

而正常來說。

對方是沒有道理這麼害怕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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