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藏之所以叫水月藏,乃是因為它水中藏月。 水中藏月自然不是什麼獨一無二的奇觀,但水中藏雙月就是了。 黃庭堅曾作“落木千山天遠大,澄江一道月分明”。 月是白玉盤,盛滿四季清幽,月是一條線,分隔兩岸人間,江是隨波逐流的旅人,想要忘記月光照射下最迷人的故鄉,但卻無法擺脫泱泱江水的源頭。 最動人的美夢莫過於思鄉。 蘇小小望著直插天際的水月山,兩壁垂直,四麵陡峭,南北不見任何人道,往下蜿蜒的樹藤如一條條巨蟒,采藥人歇腳的所在蓋著油布,周圍鮮花遍布盛開。 她借了一根粗麻繩捆在腰上,另一頭紮成圓圈拿在手裡,麻繩紮手,這等瞻雲陟屺梯山架壑之所在,依依嬌小的女孩兒舉目遠望,卻沒有半分氣餒。 “登山而已……”蘇小小伸手按住一塊巨石,“來吧!” 山勢陡峭,奇峰嶙峋,漂亮的風景常有漂亮的人,容崢便是那山上最漂亮的人。 時辰還早,采藥人不敢攀登濃霧與晨露浸濕的山崖,正在茅屋酣睡。蘇小小卻已弓著身體,想著天梯步步進發,居高臨下看去,連最擅長攻伐的勇士都要為之膽寒。 容崢上山時曾在半空往下一探,似乎仰可觸天,府無大地,抓住樹藤多番小心。 可是,她卻絲毫無懼。 那麼小的人,究竟是哪裡來的勇氣?那麼脆弱的身體,究竟是哪裡來的自信? 她的力氣夠嗎? 容崢在山上等待已久,他本想在山下等待,但又想著她素無輕功步法,如何能登上如此奇峰?所以等在山上,他以為,她會請人帶她上來。 可是,她比他想象中要更堅強、更勇敢,是他小瞧了她。 她與京中那些自小嬌養的閨閣女兒是不同的,從不將自己視為任何人的附庸,什麼事都要經過自己的手才算放心,她有父親、未婚夫,但是她從不向他們提出任何的請求。 容崢從未見過這樣自信的女子,京城之中百花齊放,從未有哪個女子像她一樣特立獨行,她的身上散發著與眾人格格不入的光芒,那麼耀眼。 “所以我才追到了這裡,”容崢在懸崖邊站定,目光就像一泓清澈溫柔的潭水,裡麵映著那最自信的月光,“小小……” 石壁滑膩,不好落手,而這具身體還是欠缺鍛煉,蘇小小在半空尋了個巴掌大的平台暫歇。 忽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蘇小小下意識抬頭,然而雲如滄海,鋪天蓋地地掩蓋了所有觸目可及的風景,她沒有看到任何人。 小小…… 又在叫了,蘇小小迷惑地眨眨眼,難道是她出現幻聽了。 可是下一秒,她便知道,自己不是幻聽。 她看見了那個人,看見了容崢。他低頭向下,發如浪濤,衣盛華雲,冠冕精致,色比沈潘,他就像神座之上墜下的天神…… 讓蘇小小幾乎抓不住手裡的藤蔓。 “容崢!”蘇小小悚然而驚,駭不敢言,唯下意識將手臂伸出,試圖抓住他。 這一刻,她竟全然沒有想過容崢為何會出現在此地,而這是否又是她的幻覺,那道墜落的人影就是她最想抓住的東西。 “容崢!!”蘇小小驚叫,手臂伸得更長,粗麻繩在不經意見落入萬丈深淵,沒有泛起半點風浪。 冷不丁的,容崢突然停下了。 停下了? 蘇小小還來不及錯愕,容崢的身體忽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停在了她的身邊,蘇小小怔怔地僵著手,容崢卻對她輕輕一笑。 就像春風輕拂過楊柳,帶著溫柔和安慰,告訴它春天到了。 容崢告訴她,“彆怕,我來了。” 手上藤蔓一鬆,耳畔垂落的風帶著些許淩厲,頰邊流淌著的呼吸卻又有著與之截然相反的溫熱,扶搖直上間,蘇小小往下看去,心突然鬆緩下來。 而後,暴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