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室的最新人口和授官情況許久沒更新了,按照計劃,應當是明年的年中會進行一次上報。
所以當趙頊一下爆出數據之後,所有人都傻眼了。
“也沒多少人啊!”
有人不滿的喊道,“才一千多人……而已。”
這人的話馬上就得到了許多人的讚同,趙頊平靜的道:“是不多,可諸位可知道自己一個月要耗費朝中多少錢糧嗎?”
“這你也知道?”
有人心存僥幸,覺得趙頊就是個大忽悠。
你個嫩娃娃想忽悠你爺爺我呢?
這話不算侮辱人,因為人群中就有輩分高的。
“我當然知道。”趙頊看到了蘇軾,這貨在外圍往裡麵擠,大抵是準備進來助他一臂之力的意思。
趙頊心中微暖,但他覺得自己不需要:“宗室每月有的錢,月料、嫁娶、生辰、郊禮賞賜。三司那邊有人計算過,在京百官的月俸三萬餘貫,諸軍九萬貫,宗室……月俸五萬貫。這還是沒有計算婚嫁喪葬、生辰、四季衣裳……以及各等賞賜。”
他滿意的看著宗室男子們神色惶然,心中給自己比了個大拇指,最後給了他們一擊:“若是不變,再過十五年,大宋可能養得起這些人嗎?”
趙曙在後麵苦笑著搖頭。
這個兒子啊!哪怕是現在依舊在埋坑。
他不說養不起宗室,就是留了個坑,等以後一提這事兒,他就隨口說出每月供養百官和諸軍艱難,是不是要革新一下?
前方的趙頊最後說道:“這是大宋的天下,宮中不斷在削減耗費,官家不斷在削減自己的用度,因為我們都知道,這個大宋……它是所有人的天下。我聽過這麼一句話,叫做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天下興亡,宗室有沒有責任?”
他微微頷首,然後轉身進去。
那群宗室男子呆若木雞。
“竟然花費那麼多嗎?”
沒人敢相信宗室的耗費比百官還多。
這尼瑪不是禍害是什麼?
先前還理直氣壯的人,現在卻沮喪了。
絕望了!
大家都感到了絕望。
吃慣了大鍋飯和鐵飯碗,突然被告知你的子孫需要自謀生路,這些人都慌了。
有人絕望的喊道:“官家不會答應……”
這話在趙曙從城門裡站出來後終止了。
他負手站在那裡,目光清冷。
官家對此事是什麼態度?
這一刻所有人都在看著趙曙。
趙頊也在看著。
他的目光平視,無悲無喜。
近前。
他止步。
趙曙在看著他,突然緩緩伸手。
這是什麼意思?
趙曙的手伸得緩慢,但卻很堅定。
他拍拍兒子的肩膀,露出了微笑,“你很好。”
“官家認可了!”
那群宗室男人如喪考妣,有人哀嚎道:“宰輔們呢?”
“宰輔們巴不得不養咱們!”
有人木然道:“本來平平安安的,怎麼就出了這等事呢?”
“好像是沈安第一個進言……”
“那個畜生!”
人群中的蘇軾突然喊道:“官家萬歲!”
“官家萬歲!”
眾人都跟著呼喊起來。那群宗室男子先是楞了一下,然後沒精打采的跟著叫喊。
蘇軾得意的一笑,然後就溜了。
稍後他出現在了一個朋友的家裡。
“仲利兄。”
朋友正在飲酒,見他來了就不由分說的拉過來灌了一壺。
蘇軾打著酒嗝,翻了個白眼,問道:“仲利兄可否幫個忙?”
朋友指指酒壺,蘇軾苦著臉道:“罷了罷了。”
他又喝了一壺酒,然後真的是在翻白眼了,“仲利兄朋友多,家中酒樽不空,今日小弟來……呃!剛才大王在皇城外說了……”
“……大王一一數落了宗室的耗費,以及丁口越來越多的窘境,宗室啞口無言……可他們定然會反撲……”
仲利兄端著酒杯,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你蘇子瞻何時為那位大王辦事了?”
“那是朋友。”
蘇軾又喝了一壺酒,一拍腦門,起身道:“還請仲利兄傳播一番限製宗室的好處,主要是說說大王的苦心和不易,回頭樊樓某請客,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
仲利兄垂眸,“某不沾因果。”
蘇軾大急,說道:“要如何才能出手?”
仲利兄問道:“沈安手段更多,為何不去尋他?”
“他的麻煩更多。”蘇軾苦笑道:“宗室那些人隨後就會去找他的麻煩,所以……再說某總能做些事的吧?比如說某認識的這些朋友,包括你在內,總能為此事搖旗呐喊一番,聊勝於無也好,中流砥柱也罷,某總算是儘力而為了。”
仲利兄笑道:“某本不喜權利傾軋,不過你蘇子瞻豪爽,卻合了某的秉性,罷了,此事某應承了。”
蘇軾拱手道謝,然後踉踉蹌蹌的出去。
稍後他又去了幾個朋友處,一一叮囑。
等回到禦史台時,他的酒醒了一半。
“蘇軾!”
程顥準備出去,正好撞見蘇軾。
他掩鼻道:“飲酒了?”
蘇軾打個酒嗝,笑道:“沒有的事。”
“誰喝酒了?”
隨著這個聲音,禦史台的才子林建來了。
程顥有些尷尬的道:“沒有的事……”
他不想把蘇軾供出來,可林建卻有一個嗅覺靈敏的好鼻子,他吸吸鼻子,指著蘇軾說道:“好你個蘇子瞻,竟然大白天飲酒,這還做不做事了?啊!”
他的嗓門一下就提了起來,禦史台裡旋即一陣喧嚷,很快處理結果出來了。
“蘇軾,你這一期過不了了。”
三年一次磨勘,過不來就要再蹉跎三年。
“好吧。”
蘇軾平靜的接受了這個懲罰。
楊繼年把他叫了過去。
他很好奇這個年輕人,覺得他的想法和大部分人都不同。
“你性格豪爽,朋友多,看似好處,可也容易得罪人。”
性格豪爽是一種表述方式,另一種表述方式就是大大咧咧,沒心沒肺。
這樣的人朋友不少,但對頭也不少。
性格過於分明不是為官的材料,這一點楊繼年看得分明。
“你和安北交好,老夫就說一句……”楊繼年在禦史台不大管彆人的事,蘇軾若非是和沈安交好,他大抵也會袖手旁觀。
“以後少飲酒。”
蘇軾喜歡喝酒,特彆是和朋友在一起,那更是無底洞,直至爛醉如泥。
“是。”
蘇軾笑眯眯的應了,稍後下衙就回家。
“喝酒了?”
禦史台有好事者把此事散播了出來,蘇洵也知道了。
蘇軾點頭,“就喝了一點。”
蘇洵看了他一眼,“此事之後,你下一次三年不會有機會轉職或是升遷……”
蘇轍不知道此事,驚訝的道:“兄長做了什麼?”
“隻是喝了點酒而已。”蘇軾滿不在乎的道:“三年就三年吧,留在京城三年也好,正好一家人都在。”
蘇洵伸手壓壓,止住了蘇轍下麵的話,然後說道:“此事……你大了,為父也不問你白日飲酒的緣由,隻是下次卻要注意了。”
“是。”
蘇軾依舊在笑。
第二日他進禦史台時,笑容和往常並無區彆。
“這人真是……心夠大的啊!”
“三年,人一輩子能有多少個三年?耽誤一次,就落後彆人三年,甚至是不止。”
蘇軾仿佛不知道這些,得空了依舊去尋找朋友幫襯。
外麵的論戰開始了。
宗室一邊在喊冤,就差抱著祖宗牌位去撞宮門了。
而外界對此的看法大抵是支持,不論是誰都支持取消五服外宗室的待遇。
但一個看法卻在暗中傳播著。
“那位大王薄恩寡義,有刻薄之相!”
這種看法在漸漸浮起來,但隨即許多人在解釋著趙頊的不易。
“大王苦心孤詣隻是為了減少財力損耗,不如此,百姓的賦稅一年比一年多。”
“大王本可不管,為何還要管?為何寧可得罪那些親戚也要管?不就是為了大宋嗎?若是這樣的皇子是刻薄,那某希望他再刻薄些。”
“……”
輿論幾次反複,但為趙頊說話的人卻越來越多。
仲利兄依舊在家飲酒,隻是客人多了不少。
“蘇軾曾經幫過某的小忙,此事之後,某與他不再相欠。”
仲利兄舉杯,“此次勞煩諸位兄弟,多謝了。”
他仰頭喝了酒,等放下酒杯時,發現屋裡多了個陌生人。
門外的仆役沒出聲,那就是被控製住了。
仲利兄皺眉道:“所為何來?”
陌生人俯身拿起酒壺,嗅了一下後,皺眉道:“是烈酒?”
仲利兄笑道:“是又如何?”
“烈酒隻有城外的沈家作坊才有,大多給了軍中,你……”
陌生人喝了一口,皺皺眉道:“看在蘇軾認識你的份上,饒你一次。”
“饒我?哈哈哈哈!”
仲利兄大笑了起來,很是喜悅。
“哈哈哈哈!”
他的客人們也在大笑,仿佛陌生人的話無比荒謬。
陌生人放下酒壺,淡淡的道:“本想來謝你,可你卻說是還蘇軾的情,如此便各不相欠……”
室內的光線有些暗淡,他轉身準備出去,側臉被一束光照射了一下,有客人咦了一聲,問道:“敢問您是……”
陌生人走到門外,沒回頭說道:“某沈安!”
室內的人呆若木雞。
一直等大門被關上,有仆役衝進來請罪,眾人這才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