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狀元及第酒,我就能做秀才,做舉人,做進士。我爹就再也不會罵我,我娘就再也不會哭了。”胖少爺搖頭晃腦地說著。想想這個糖餅,也挺不容易,明明天資愚鈍,卻要被家裡人逼著成才。眼下,我怕他繼續纏磨我,便說:“剛剛這壇酒,小的失手打破了,實在是對不住唐大公子,改日再送一壇來給您賠罪。”“你不是說隻有一壇嗎?”“呃……我這裡隻有一壇,但我兄長那裡還有一壇……”還沒說完,就看見門外走進來兩個人,是唐允和肖宣。萬不能讓肖宣看到我!我跟糖餅說:“老爺來查你功課了!”“啊?”他本能地一哆嗦,胖大的臉上誠惶誠恐,扯我袖子的手鬆開了。我趁空兒從牆根兒溜走了,呼——好險。我在牆外聽著肖宣的聲音:“這庭院中的梅樹,怎的燒了?”唐允厲聲問道:“贇兒,是不是你又淘氣了?”唐贇看著父親生氣,七魂嚇去了六魄,結結巴巴地說著:“爹爹爹爹……我我我我我我……沒有……我是要神酒,可可可點燃了……”唐允大喝一聲:“不學無術的畜生!成日裡不知苦讀詩書,搞敗家破業的營生!”肖宣勸道:“唐兄莫要生氣,這梅樹是從前水暮淵的夫人最為喜愛的,一到冬日,便開滿了白花,數月不落,甚是晦氣。贇兒燒了它也好。”回到破廟裡的時候,菜頭拿著根雞腿在等我。他看見我扮著男裝,歎了口氣:“大小姐,你終究還是去做了。你應該吩咐一聲,我去就可以了。”“母親交代的事,我想自己去做。”我說。“這等凶險的事,我放心不下。”他麵有憂色。“沒事啦。”我拍拍他的頭。從前他比我矮,現在已經比我高許多了。他把雞腿遞到我嘴裡:“你吃——”“咱們一塊兒吃。”我跟菜頭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完那根雞腿。“晚飯我們去哪兒討?”我問。“那會子聽街上的小發說,陸員外的女兒今兒出閣回門宴,宴席想必極豐盛,晚上我們去那兒。說不定還能討到彩頭,得些碎銀子,給你買支簪子。”菜頭說。“我不需要。”做乞丐總是披頭散發,要簪子何用?菜頭固執地說:“要的。大小姐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該配上最好的東西。可惜我無用,什麼都不能為你做。”他一臉羞慚。我指著啃完的雞腿骨,摸摸他身上的傷:“菜頭,你能給我的,已經是最好。”沒有菜頭,我真的不知道這些苦難的日子如何熬下去。我的親人,他的親人,都不在了。我們過早地被迫成長,把生活這鍋苦湯一口口地喝下去。晌午的日頭從廟門口灑進來,照得暖烘烘、亮堂堂,也照著我和菜頭相依為命的兩顆心。 陸員外的府邸離城二十裡地。黃昏時分,我跟菜頭,喊上小發,和住在破廟中的其他幾個小兄弟,浩浩****地出發了。陸府很大,當口掛幾個大燈籠,燈籠上用隸書寫著大大的“陸”字。陸夫人是個樂善好施的人,故而他們家辦喜事不僅沒有驅逐乞丐,反而命管家將乞丐帶到院中。院中搭著台子,正在唱著曲兒,熱熱鬨鬨,很是應景。管家從廚房拿些食物,分給我們這些乞丐。我眼睛不眨地看著台上的人。從前母親極愛聽曲,我水府有一處院子,搭著台子,常年養著幾個伶人。母親興致高的時候,自己也會唱幾句。我坐在台上,靜靜地聽。“人貌非前日,蟬聲似去年。”我情不自禁地念道。有個慈眉善目的圓臉婦人笑眯眯地看著我:“你讀過書?”“略認識幾個字。”“我看你眉清目秀,伶俐聰慧,來我府中做丫鬟,閒時與我解悶兒,免你街頭行乞之苦,可好?”想來她定是陸夫人了。一個穿著紅衣的年輕小媳婦走過來喚著:“娘。”陸夫人指著我跟女兒說著:“巧嫣,你出了門子,娘越發覺得長日漫漫無聊。你父親忙,你弟弟又淘氣,無人陪我說話兒。娘看這個乞女甚是機靈,還讀過書,想收到府中。”紅衣女子覷著我,跟陸夫人說:“招人進府,娘還是要盤問得仔細些。”陸夫人點頭,讓人將我帶到後院去:“可憐見的,給她梳洗一下,換身乾淨衣裳,再帶來回話。”半盞茶的工夫,我換好了衣服。剛走到陸夫人身邊,突然聽到門外傳來成群的馬蹄聲和男人粗獷的笑聲。是土匪!禹杭附近有座五雲山,因有五色雲彩盤旋山頂,經時不散而得名。山中風景極為秀麗,可常聽人說五雲山中住著一窩子土匪,不想今日竟親眼見到了。眨眼的工夫,一群土匪已經衝進來,為首的一個大聲喊叫著:“今日我胡通帶領兄弟們下山找糧,識相的,速速奉上錢財!”我看了一眼那個男人,留著大胡子,穿著獸皮,一臉凶悍。陸夫人悄悄吩咐小廝:“去報官。”小廝想溜出去,不一會兒,被胡通手下的小土匪給拎了過來,扔在地上。胡通大笑道:“想報官?我已經命兄弟們把陸府所有的門都堵死了,這府裡連隻蒼蠅都飛不走!”滿院子的賓客慌亂極了。胡通一揮手,土匪們衝到屋子裡洗劫。不一會兒工夫,胡通的麵前堆起了一箱子珠寶,可他顯然不滿意:“隻有這麼點兒?老狐狸藏得很深啊!拿出5000兩銀子,我立刻帶兄弟們走!”陸員外賠著笑臉:“5000兩可不是小數目,我明日去錢莊取來再給壯士。”胡通一腳踢在陸員外身上:“你當老子傻啊!等到明天?等你把官府的人帶來?”我突然站到胡通麵前:“我是陸員外的女兒,你把我綁了去,不愁明日陸家的人不送贖金過去。”菜頭扯了扯我,他眼神裡的意思我懂:我們隻是來乞討的,沒必要蹚這渾水。可我知道,我必須要冒這個險。我不能一輩子頂著罪籍,暗無天日地活著。我需要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不必像過街老鼠一樣,看見穿著官兵服的人就害怕。一刹那的工夫,我的腦子裡繞了無數個念頭。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我必須賭。我賭陸家會給我一個身份。我看著陸夫人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感激。我拿性命去賭一個光明的來日。胡通饒有興趣地看著我:“聽聞陸家小姐今日出閣回門宴,怎麼沒穿喜服?”我輕蔑地笑笑道:“山野匪盜哪裡懂我們大家子的規矩。姑娘回門子,還是娘家的女兒,可以作閨閣裝扮。”“你為什麼麵無懼色?難道你不怕我?”胡通甩著馬鞭。我淡淡地說:“你要的不是命,是財。沒什麼好怕的。”胡通仰頭大笑起來:“哈哈哈,有趣,有趣極了。果然是大家閨秀!那,就有請陸小姐跟我們走一趟!”他一把拽我上馬。我心慌了一下,肩膀一抽。他又笑了:“怎麼?剛才還伶牙俐齒,現在知道怕了?”我犟著:“怕什麼怕?我是怕你的馬不乾淨,臟了我的羅裙!”滿院子的賓客什麼都沒說。他們此刻想的,是這群土匪怎麼才能快點離開,免得禍及他們。至於我到底是誰,對他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菜頭喊著:“大小姐——”他眼眶裡含著淚。菜頭對我的這個慣有稱呼,此時無意中竟成了助力。胡通聽了,更加對我的身份沒了懷疑。我拿眼神示意菜頭千萬彆衝動,萬事我心中有數。我們朝夕相伴這麼多年,是有默契的。果然菜頭明白了我的意思,安靜下來,可他臉上還是寫滿了擔憂。胡通命兄弟們收好珠寶,然後一鞭子抽在馬身上:“陸員外,明日記得拿5000兩來五雲山贖你女兒。否則,我必撕票!”春日的夜晚,五雲山時不時傳來鳥叫聲,動聽極了。胡通待我倒是客氣得很,命人給我收拾了一間屋子,送上乾淨的茶飯。隻是他恐我逃走,把門上了鎖。他說道:“陸小姐好生歇息!”晚上,我做了個夢。夢中我娘含淚帶笑道:“星兒,你有勇有謀,娘看到你這樣,很開心。”“娘,你放心,終有一日,我會從泥濘裡爬起來。”夢醒,一陣喧嘩。我被大力地從榻上扯下來,摔在地上。睜開眼,胡通怒氣衝衝地看著我:“小丫頭,你撒謊!”“何出此言?”“我在城中放風的兄弟回來了,說陸家小姐的轎子已經回到了夫家。夫家太平無事,絲毫不見慌亂。你根本不是陸家小姐。你這個冒牌貨!耍我!”“我就是陸家小姐。回夫家的,是我婆家妯娌。”“行,你嘴硬。那讓我看看你是不是處子之身!”他惡狠狠地一步步走向我,臉上**著**邪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