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趴到糖餅的耳朵邊說:“你乖乖聽話,我讓你中狀元;如若不然,你這一輩子都喝不到神酒,被先生罵,被你爹打。”一聽到先生罵、爹打,他那肥頭大耳顫了幾顫。他眨巴著眼睛看著我,猛地點點頭:“我聽你的,我都聽你的!”他又仔細看了看我的臉:“原來你是個女的哇。好看好看好看。”他一疊聲說了三個“好看”。陸員外問道:“唐世侄,對我家芯兒滿意嗎?”“滿意!”他抓了根雞爪子給我。“那讓她嫁給你,好不好?”“好好好!”糖餅拍著手看著我說,“那你以後就是我娘子啦。”陸員外捋著胡須:“如此甚好。”我在席間什麼話都沒說,隻安安靜靜地吃菜。糖餅不停地在我耳邊“娘子娘子”地聒噪。一會兒“娘子喝水”,一會兒“娘子吃餅”。不一會兒,陸員外端來一壺酒:“今日開心,把府中珍藏二十年的陳釀拿出來喝。”酒一倒出來,滿屋子散發著醇香。糖餅拿起一杯就乾了,還咂摸著嘴:“果然好喝。”陸員外笑著看我:“芯兒也喝點吧。”我擺擺手:“回義父大人,芯兒不擅飲酒。”陸員外再次勸道:“今天是你跟唐世侄相見的喜日子,喝一點吧。”實在不好推辭,我抬起袖子,掩麵喝下一杯。不一會兒工夫,感覺有點迷糊,看眼前的一切都成了雙影。隻聽“撲通”一聲,糖餅腦門磕在桌子上,昏過去了。壞了。我心裡有不祥的預感。果然,糖餅倒下去不久,我也跟著一起暈了過去。待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糖餅竟然躺在我身邊。還好,我們身上的衣服都是穿著的。我想掙紮著起來,但全身綿軟無力。不多時,聽到門外一陣腳步聲。唐允的聲音怒氣衝衝:“這個逆子!越發的不成樣子!在外飲酒宿醉,還乾出這等事來!看我不打死他!”我看這情形,已經猜到了大概。陸員外這廂怕我不願意,事情有變,就下了迷藥,把我和糖餅放到了一張**;那廂,他又去告訴唐允,說唐贇在席間吃酒之際,看上了府中女眷,強行拉著一起睡了。這樣的情況下,把我送到唐府,既順理成章,又全了唐允的臉麵。陸員外勸道:“唐兄莫氣,人不風流枉少年,贇兒是大家公子,納個三妻四妾很正常。既然贇兒喜歡我這義女,我就送給他做妾就是了。”“謝陸兄寬解。但這孩子到現在無半點功名在身,連正妻我都沒給他張羅,若先收小妾在房,恐……”唐允遲疑著。房內,我拚命搖著糖餅。他終於醒來,看見我嘴咧得如同葵花一般:“娘子!”“你爹來了!”“啊?”他的胖臉嚇成了灰白色。正在這時,一眾人破門而入。唐允皺著眉頭:“還不快從**爬起來,不長進的畜生!讓你讀書不聽勸,眠花宿柳倒是行家!”陸員外把手放在鼻子下麵,輕咳了兩聲:“事已至此,芯兒,你收拾一下衣物,就跟唐世侄走吧。” “爹,我們帶娘子回去吧!”糖餅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跟唐允喊道。唐允氣得胡子一跳一跳:“你叫她娘子?你可知你是什麼身份,她是什麼身份?她給你做個妾,勉強尚可。你還讓她做娘子?”“不!我要娘子做大老婆,不要她做小老婆!”傻子梗著脖子跟他爹犟道。唐允懼內是出了名的。他家大夫人常常欺淩小姨娘,把那幾個小姨娘不當人,折磨得夠嗆。是以,那些小姨娘一個孩子都沒生出來——不是不想生,是不敢生。從小在這種氛圍下長大的糖餅,深深知道“大老婆”與“小老婆”的區彆。可我沒想到,他會為了我,與他最害怕的父親爭執。“反了天了你!”唐允重重在他頭上拍了一掌。本朝以孝治天下,父親打兒子,是最尋常不過的事情。兒子若與父親還手,卻是要滾釘板的。唐允打糖餅的時候,糖餅躲也不敢躲,老老實實地站著。“唐老爺,我想跟您借一步說話。”一直沉默不語的我,此時開了口。唐允探過頭看了我一眼——打從進門開始,他就沒正眼看過我。陸員外攔道:“有什麼話,就在這兒說吧。”我抬起雙眼,靜靜地看著唐允。或許是陸員外這麼急切地一攔,攔出了唐允心中的疑惑。他衝我點點頭,然後示意其他人暫時避開。所有人都走了之後,他說:“有什麼話,你說吧。”我從袖口掏出一個小壺,將**的貓抱下來,從壺裡倒酒,喂到它嘴裡。這是陸夫人養的貓,平日裡最喜歡悄無聲息地鑽到我的**。此刻,倒是派上了用場。沒錯,剛剛那酒,我沒喝。憑直覺,我判斷那酒一定有問題,但我又不得不假裝喝。實則,趁掩袖之際,我把那杯酒倒進了懷中的小壺。看著糖餅倒下,我更加確定那酒有問題。於是,我隨之也假裝昏倒,將計就計。如若不昏倒,讓陸員外以為自己的計謀得逞,哪來後來的好戲呢?這件事,剛好成了我可以利用的契機。那貓喝了酒,叫起春來,一聲一聲,姿態也不堪入目。唐允畢竟為官數年,一下子就懂得了我要說的話。“這是陸兄給你們喝的酒?”“是。”“我憑什麼相信你?”我笑了:“憑什麼?憑您對您兒子的了解。他是憨頑不假,但您見他幾時如此好女色?”他盯著我:“你不是陸府的義女嗎,應該是與他合起夥來做這個套才是,為什麼你要來告訴我?莫非這背後有什麼更深的陰謀?”我不回答他的話,徑自說道:“織造署是個肥水衙門,可肖宣的胃口大得很。唐大人,您的日子不好過吧?”他一下子警覺起來:“你到底是誰?”“我是誰不重要。唐大人最需要明白,自己是誰。您當日是如何坐到禹杭織造這個位置上,您答應了肖宣什麼,這個恐怕隻有您自己才知道吧。陸員外是誰的人,不難想到。您再思量一下自己近來的處境……真正想整您的人,是誰……”誅人者,誅心;誅心,乃製敵最淩厲直接的方法。我的話,幾分真幾分假,交織著菜頭傳給我的一些坊間傳聞,利用唐允心底的疑惑,雜燴出一鍋好菜。我一邊說,一邊看著他的臉色。他喃喃道:“去年年尾,他說要30萬兩白銀去京城打點,我拿了。這才隔了多久,又要20萬兩……”我說:“他定然告訴您,出了什麼事,有他擔待。可您真的確定,他能幫您擔待嗎?”我似乎說中了他的心事,他遲疑著:“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應該不會吧……”我笑了起來。“你笑什麼?”“您想想,您這個位置上從前坐的是什麼人?水暮淵是什麼結局,您想一想。肖宣原來跟水暮淵何嘗不是相交甚好?”我看見唐允打了個冷戰。很好,我成功地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他現在考慮的,再也不是兒子的風化問題,而是自己的前途,全家人的來路,性命攸關。“老陸這樣做,若是肖宣示意的,那說明他們已經開始動手了。我也不能坐以待斃。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關裡咬出這些話。“大人切不可貿然行事。肖宣在禹杭稱霸多年,一手遮天。此地所有的官員,明麵上都不得不拍他的馬屁,但我想,背地裡不滿者大有人在。大人可暗暗聯合科舉出身的幾位清流官員,搜集證據,一舉滅之。”“說下去。”“大人可曾見過咬人的猛獸?如果一刀下去,殺不死,激怒了猛獸,猛獸必會更凶猛地反撲,獵人會被吞噬。所以,那一刀,一定要時機、力度都剛剛好。”此刻,他的眼神如黑夜裡的貓頭鷹。“你說了這麼多,想必一定知道某個契機吧。”“九月十九,太子巡幸江南。您想想,肖宣背後最大的後台,是誰?殷侯。殷侯可是太子的死對頭。您這把刀送上去,太子焉有不悅之理?恐怕到時候,您既清除了仕途上的對手,保得了一家平安,還能得太子這麼一座黃金靠山,升官加爵在來日……”唐允牽動嘴角,笑了起來:“你想得到什麼?”“我想要自由,想要大人的守口如瓶。”我說。他沉吟片刻,說了一個字:“好。”借刃屠強力。我自幼深諳兵法,此乃三十六計之借刀殺人。此刻的唐允,為了自保,恐怕比我更想殺死肖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