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窗外閃過幾個黑衣人的身影。菜頭警覺地坐起身來,將我往佛像裡麵一塞。這個佛像破了口,裡麵是空的,菜頭把我塞進去之後,用稻草把缺口堵住,佛像便又恢複了原樣。我聽到菜頭的聲音:“你們是什麼人?”“你們這幾個小叫花子,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可知你們惹的是什麼人?說,是不是背後有人指使!”一個男人厲聲問道。我的心猛地一跳。這幾個是東宮的人無疑了,以太子多疑的性格,不會甘心就這麼吃了癟,定會派東宮護衛秘密查詢。太子把一出簡單的劫財,理解成政敵的陰謀,他恐對方以此為把柄,在朝中參他一本。故而命人把菜頭他們捉回去,嚴刑拷打,供出幕後主使。菜頭出了招,與他們打起來,很快寡不敵眾被擒。剛剛發話的那個男人說:“叫花子,我們主子不想要你的命,帶你回去問話,你老老實實回答就行了!”果然,我的猜測是對的。菜頭他們被帶走了。待到腳步聲遠了,我從佛像裡鑽出來。該怎麼救出他們呢?我在破廟裡思索了片刻,想出了一個主意。我賃了匹馬,快馬加鞭趕往五雲山。沒錯,我要找胡通。憑記憶,我找到了山寨的大門。守門的恰好是我上回救下的發了痢疾的小刺頭,他看見我很是欣喜:“陸姐姐,你來了!我這就去通報!”他撅著屁股往裡跑:“大當家,陸姐姐來嘍!”不一會兒,大胡子胡通騎著馬從裡頭出來,一把將我拽上了馬背,而後哈哈大笑起來,就跟他頭一回在陸府裡擄走我一樣。“咋了,小丫頭,你想通啦?要來做我的壓寨夫人啦?”“我這次來是找你幫忙的。”我正色道。胡通看我很嚴肅,也收了笑,問道:“什麼事?”“大事。”如此這般將詳情一說。胡通吼道:“何必那麼麻煩,我直接去幫你劫了行宮不就是了!”“你呀!”我猛地敲了一下他的腦殼:“頭腦怎麼就那麼簡單。那可是行宮。知道啥是行宮不?皇家出遊住的地兒。帶的可都是皇宮裡的禦林軍,最好的功夫,最好的武器。我豈能讓你去以卵擊石?”胡通不服地“哼”了一聲:“屁最好的,我可不怕。何必像你說的那樣,裝模作樣來那麼一出?”我跟他軟磨硬泡:“你就聽我的嘛!”用最小的成本,解決最大的問題,兵不厭詐。胡通懶得跟我磨,大手一揮:“好好好。”他挑了一隊精銳人馬,跟我一起下了山。我在街上找尋了許久,終於在一家糖人小攤子前看到了成筠河。他似乎對那民間手藝頗感興趣,盯著不眨眼。一轉頭,他發現了我,眼睛裡似有驚喜:“姑娘。”“公子。”我行了個禮。他從攤子前抽出身來,我們並肩走在街頭。他說:“昨日匆匆一彆,還未來得及問姑娘芳名。”“陸芯兒。心上草木,芯。”我頷首說道。 “好名字,如人一樣靈氣。”他笑,衝我拱了拱手:“小生乃上京人氏,隨兄長來禹杭辦差,兄長忙碌,無暇陪我,我對此地不熟悉,能不能勞煩姑娘陪我逛逛。”走了一段路,我低下頭:“可惜小女子家中昨日突遇一事……”話還沒說完,胡通帶著兄弟們蒙著臉就竄了出來。我心內暗暗慶幸時間拿捏得剛好。胡通的出現讓成筠河感到很意外。“我向來不爭不搶,為什麼你們還不放過我?”宮中的皇子,遇見刺客,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奪嫡。他們似乎出生就與權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胡通的劍朝成筠河的胸口刺上來,我撲上去,擋在成筠河的前麵。劍沒入我的胸口兩寸。這時不遠處有一個聲音喊著:“官兵來了!”喊的人是小刺頭。當然是我們提前安排好的。這樣一來,胡通就可以快速地抽身而退,合情合理,而我的傷也不至於太重。而在成筠河眼裡,我是可以為他豁出命去的。他就此,欠了我一份大情。成筠河眼眶紅了:“陸姑娘,你竟是如此重情重義的俠義心腸……”我看著他:“公子,他們為什麼要殺你?”成筠河抱著我往西湖行宮的方向跑去:“是我的身份連累了你。”他跑得很快,發絲漂浮在我的臉上,就像一片片鵝毛在心裡拂著。我扭頭看了看躲在暗處的胡通,我拿眼睛向他道謝,謝謝他滴水不漏地配合。他用唇型向我說了兩個字:保重。成筠河將我安置在榻上,喚了醫官來為我醫治。胡通常年習武之人,劍刺得很有分寸。傷口流血很多,但沒有傷及根本。隻是看起來很嚴重而已。醫官為我止了血,包紮好,成筠河喂藥給我。我低下頭:“怎敢勞公子服侍?”成筠河輕柔地笑笑,將藥吹了吹,遞到我嘴邊。我喝著藥,他突然像想起來什麼似的問我:“對了,在遇刺之前,你說家中昨日突遇一事,是何事?”我滿麵憂愁:“小女子自幼爹娘早逝,帶著幼弟在街邊討生活,弟弟頑劣不堪,前日綁了個富家公子,就是為了討些錢財,誰知竟惹了大禍,被幾個人帶走了。”“可是被官府的人帶走了?”成筠河說,“多多出些錢財賠償那富家公子,再請官府的人從中調停之下,想來應該無事。”我搖搖頭:“不是官府的人,蒙麵,穿黑衣,倒是跟今天的刺客裝扮相似……他們嘴裡依稀說著什麼東宮……”“東宮?!”成筠河猛地站起身來:“怎麼會惹到東宮頭上?你可知東宮是什麼人?那是太子!儲君!”我一臉驚惶之色:“弟弟隻是想劫點錢,我們姐弟倆的日子能好過些。螻蟻小民,怎麼會惹到太子頭上呢?定是弟弟誤以為太子隻是尋常的富家公子……”成筠河在屋內踱步:“陸姑娘,實不相瞞,我是當今聖上的六皇子,宣王成筠河。太子是我的大哥,他一向敏感多疑,排除異己。我猜測他肯定是把你弟弟當逆黨給扣押了!”我連忙哀求道:“求王爺一定要救救弟弟,保住他的性命。”成筠河歎口氣:“你不說我也會竭力想辦法。陸姑娘都能為我舍出性命,我怎能對你的家事袖手旁觀?那樣絕不是君子所為。”“陸姑娘,你先休息,等我的消息。”成筠河說著,就走了出去。他是去找太子了。我躺在奢華的鵝絨大**,睜著眼睛看著頭頂,片刻過後,不知是不是藥勁兒上來了,昏沉沉地睡去。母親入我的夢裡來。“星兒,你不要跟他進宮。”“母親,您在說什麼?”“那是一條很難很難的路,不值得。步步為營,在荊棘叢裡打滾,母親舍不得你。”“母親,六年前水府的覆滅,還有此番菜頭的被捕,擔驚受怕的滋味兒太難熬了……如果我有機會,有機會不被彆人操控命運,如果……”我腦海中閃現著白衣女子的那番話:借成筠河之手,用智謀,在男人堆裡殺出一條血路。迷迷糊糊中,聽到門廳外一個男子的聲音:“六弟,你從未開口求過大哥,既然你力保那群小乞丐,我就放了他們。”“多謝大哥。這份恩典,弟弟記在心裡了。”“記在心裡就好,日後大哥有用得著你的地方,你……知道怎麼做吧?”“那是自然。”我醒來的時候,成筠河坐在我的床邊。“陸姑娘,大哥答應我了。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畢竟關乎大哥的名聲。今天正午時分,會有一輛馬車,將他們丟在街頭。”我掙紮著想爬起來給他道謝,他忙扶住我:“陸姑娘,你身上有傷,我不放心你歸家,留在行宮好不好?”我抬頭迎上他的眼睛,輕聲說:“總有一天,你是會離開禹杭的。”“那便跟我回京。”我失神半晌,點了點頭。他露出笑容。他的眼睛裡閃著熾熱的火焰,似能灼人一般。那天在街頭,豔陽高照。我看著馬車放下菜頭小發他們。菜頭看見我,笑了。他一身的傷,鮮血淋漓地。關在裡麵,嚴刑拷打,定沒有少受罪。我的眼淚又下來了:“痛不痛?”他搖搖頭,急切地說:“不痛。還好錢我藏在破廟地底下,沒被搶走。大小姐,我們還是可以買大宅子的。這一次,我死裡逃生。以後,所有的苦都不苦了。我們會過得好的。會跟在水府的時候一樣,會……”“菜頭,我要走了。”我終是下定決心打斷他。菜頭懵了:“去哪裡?”“進宮。”我指了指不遠處的成筠河。成筠河的身後,是一輛掛著琉璃彩燈的馬車。菜頭站在原地好久,不說話,像石雕一樣。突然,他猛地撒腿跑了。我知道,他沒有跑遠,他一定躲在暗處看著我。他不想要這尷尬的離彆。烈日下,我一步步走近成筠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