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綁架(1 / 1)

我把牛筋草揉碎,細細地敷在菜頭的傷口上,找來一塊乾淨的布條給他包紮好。晚上,菜頭還強撐著跟小發小癩子他們一起在破廟裡生火烤狗肉吃,把狗腿上最肥的肉塞到我嘴裡。他在笑著,可我感覺到他的不對勁,他的手一直在抖。“菜頭,你沒事吧?”他搖搖頭,笑道:“沒事。”夜半睡得迷迷糊糊地,我聽到菜頭在說胡話,我爬到他身邊摸了摸他的頭,燙得要命。應該是被狗咬的傷口發炎化膿了。我焦灼地不知如何是好,一遍遍地從河裡去打水回來,給他敷額頭。他嘴裡吐出幾個字:“師……師父……”我趴在他身邊,將耳朵湊上去。“今天就是整日子,你去……去西湖邊找師父,讓他來救我……”菜頭說著,艱難地從懷裡掏出一個煙花信號彈。我抓起信號彈就跑出去了。西湖的夜晚,四周的山上亮起了一盞盞小燈,水上舶著的船上也亮起了小燈。這些燈光,襯著月亮,像滿天的星星一樣。我放出了煙花彈,不一會兒,一個蒙著麵的黑衣男人飛到我麵前。“他白日裡被狗咬了,夜裡發了燒,請您去救救他。”我急促地說著。他用胳膊夾起我就往破廟飛,自始至終,不發一言。他把菜頭抱到破廟內一間廢棄的禪房中,擺擺手示意我離開。我靠著菩薩躺著,卻始終睡不安穩,擔心菜頭。約莫到了四更天,我走到禪房邊,想看看菜頭傷勢如何了。還未走近,聽到禪房內傳來一陣尖銳的聲音。菜頭的師父,說話聲音奇怪極了,跟我平日裡聽到的所有聲音都不一樣。“以後還是莫在街邊乞討了,為師放心不下。眼下發財的機會就要到了,切莫錯失……”聽到我的腳步聲,那聲音馬上就止住了。屋內一片靜悄悄。我走進去的時候,見菜頭一個人躺在那兒,氣色好了許多。我摸摸他的頭,燒也退下去了。“現在好些沒?”他點點頭。“你師父這麼快就走啦?”“嗯。”“陶缽裡還有一點小發昨日討來的米,我去煮鍋粥。”我心內思忖著,菜頭的師父真是個神奇的人物,武功高,會治病,還來去匆匆,不肯以真麵目示人。他到底是何身份呢?我煮好了粥,破廟裡其他的小乞丐也都起來了。清晨,樹枝上的鳥嘰嘰喳喳地叫著。我端了碗粥遞給菜頭,又給其他的小兄弟每人分了一碗。喝粥的時候,菜頭跟我說:“大小姐,有個好機會來了。”“什麼好機會?”“如果成功了,我就能買個大院子,我們就再也不用乞討了。我在院子裡種滿木芙蓉,買很多的綾羅珠寶,搭個台子,請伶人在上頭唱曲。讓你過上從前在水府那樣的生活。” 菜頭一臉的向往。也許在菜頭眼中,從前水府的生活就是人間最好的生活吧。“我還在陸府的時候,就聽你傳消息說,九月十九,太子奉君令巡幸江南,是不是……”我問道。聯想到菜頭師父的那句話,所謂“發財的機會”,應該指的就是這個吧。“對,我聽師父說太子生性風流,每到一處,必喬裝前往秦樓楚館。禹杭城最大的煙花地便是尋香樓,咱們就埋伏在那裡,假裝不知情,將太子當個尋常富家公子綁了。逛青樓的事情不宜聲張,太子肯定不願將事情鬨大,也不願暴露身份,必會拿出一筆錢財,打發了我們。”若是綁了尋常的富家公子,人家定會報官,事情鬨到官府,大大的不利;太子就不同了,他是不可能報官的,他一定不願此事被更多人知道。我心裡突然有了個念頭,菜頭的師父一定是宮裡的人,否則他怎麼連太子喜歡逛妓院這樣私密的事情都知道呢?他讓菜頭綁架太子,究竟是真的想讓菜頭發一筆小財,還是利用菜頭彆有居心呢?“你決定好了?”我問著。菜頭看著我,笑眯眯地:“決定好了。”“那我陪你一起。”菜頭點點頭。廟門前的木芙蓉變了顏色。忽而淡淡的粉,忽而深深的紅。菜頭說:“大小姐,人的境遇也像木芙蓉一般,一日三變。”我摘了一朵花戴在頭上:“這木芙蓉勝桃李許多呢。”轉眼過了月餘,九月十九到了。禹杭城街頭突然多了很多官兵,乞丐、江湖雜耍的藝人都被官府驅逐,竭力粉飾太平,營造著盛世的景象給人看。據說這次太子奉旨下江南,還帶著一個兄弟。我不由得想起夢中白衣女子的話。成筠河,他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唐允果然出了手。九月廿一那晚,幾輛馬車秘密前往西湖行宮。為首的那輛馬車,燈籠上掛著“唐”字,依次是馬、柏、倪。這幾個大人,我心裡有底,都是科舉出身的清流文官,跟肖宣一黨不是一個路數的。幾位大人到行宮後的兩個時辰,肖宣被帶到行宮調查。肖府被東宮侍衛圍得鐵桶一般。太子沒有想到,剛到禹杭,禹杭的官員們就給他送了一個這樣的秘密大禮。肖宣這樣的四品官,對於他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肖宣身後的殷侯。殷侯祖上是開國六功臣之一,世襲罔替的榮光,女兒又進宮為妃,給皇帝生了個小兒子。皇帝老來得子,特彆喜歡小兒子,所以連帶著對殷家格外看顧。殷家漸漸地生了野心思,覺得若沒有太子,小皇子或可一搏。於是,殷侯處處與太子作對,暗地裡使絆子。太子最瞧不上的,就是他們一家子。如今,可借著肖宣的事,做一做文章。就算不能拉倒殷家,讓他們被皇帝狠狠訓斥一番也是好的。想到這裡,太子很愉悅。一愉悅,便起了心。送走那些官員後,太子換上一身尋常富家公子的衣物,去了赫赫有名的尋香樓。我與菜頭帶著小乞丐們一路尾隨。他點了頭牌姑娘,摟著進了房。菜頭跟我說:“大小姐,那等場麵,你不宜見,你在底下等我,我辦完了事,就來跟你會合。”我點點頭。禹杭秋天的夜晚,明月高懸,灑下皎潔的光。街市上成排的燈籠仰著臉。幾隻扇著翅膀的小飛蟲,飛來飛去。尋香樓前的一棵老桂花樹散發著淡淡的幽香,道路兩旁的木芙蓉在夜裡的紅色變得很濃烈,不遠處的小河嘩嘩地淌著水。就在這樣的時刻,我看到了一個穿著白衫的年輕男人,他在給小發的腳上藥。小發是被菜頭安排在尋香樓底下放風的,他的腳上有被土疙瘩硌破的傷口。這樣的小傷對於乞丐來說,太尋常了。尋常到我們自己都不會當回事。小發在放風的時候,看見穿著綾羅綢緞的公子,習慣性地討要著:“大爺,給點吧。”白衫男子卻說:“你的腳受傷了,坐下來,我給你上點藥。”小發愣住了。一個街頭打轉的小乞丐,遇到的毆打甚多,何曾有人如此相待呢?我隔著他們幾丈遠的距離,怔怔地看著這個白衣男人。他腰間掛著一塊玉佩,玉佩上有龍紋。這是天家的玉佩。他的玉佩上刻著“宣”字。他,就是宣王成筠河。他是隨兄長一起來禹杭的,可他不起眼,不被關注,從頭到尾隻是個陪襯。在這樣的夜晚,遊走在禹杭的街頭,對一個小乞丐,有如此悲憫之心。後來啊,我知道了,他天生是這樣的,對一切都是仁慈的,他對星空,對花朵,對飛鳥,對萬物生靈,對他身邊的所有人,包括敵人,都是仁慈的。他就像風一般和煦,像水一樣輕柔。這世上有些人,靠手段活著,而有些人靠慈悲活著。成筠河沒有做帝王的本事,是我一步一步把他推到那個位置上。我到死都不知道這樣究竟是對是錯。金鑾殿之上,他舉著劍指著我:“星兒,你還要我怎麼樣?”而此時此刻,在禹杭清涼的月色下,這相遇如此溫柔。“小發。”我喊道。成筠河指了指我,問小發:“她是你姐姐嗎?”小發點點頭。“多謝公子。”他擺擺手,笑笑道:“姑娘,你頭上的木芙蓉很特彆。”“萬裡王孫應有恨,三年賈傅惜無才。緣花更歎人間事,半日江邊悵望回。”我輕輕吟道。他愣了一下,還想說什麼,我卻拉著小發就走了。當天晚上,菜頭回到廟裡,喜滋滋地。看樣子,他這個風流劫是打成了。處置肖宣殷侯的關頭,太子不想出什麼無妄的事端,掏了錢,趕緊走了。菜頭興高采烈地舉著銀子跟我說:“大小姐,我已觀望多日了,我們就買城南柳園旁的那座宅子,那宅子很大,能住下許多人,位置鬨中取靜……”我陪著菜頭一起歡喜,聽他講著細細碎碎的計劃。菜頭拿著樹枝在地上畫圖:“大小姐住這間,小發住這間,小疤住這間……”破廟裡人人都喜氣洋洋的,可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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