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軟肋(1 / 1)

肖宣被關進行宮的密室裡已經三天了。據說太子不讓當地官員插手,看守、審問等一應事宜,通通交給東宮體己的人在做,一絲風聲也不許走漏。殷侯快馬加鞭來禹杭,與太子交涉。兩人密談,言語不合,不歡而散。殷貴妃焦灼不已,命貼身伺候的內侍來傳旨,讓太子不要傷了一家子的和氣。這回他放了水,來日聖上麵前,她必承了他這個情。太子似乎並不買這個庶母的賬,將內侍拒之門外。西湖行宮,是太子當著家。禹杭的官員們慣會見風使舵,肖宣進去了,牆倒眾人推,各種告狀的折子一封封遞到行宮來。太子看完,悄悄做了個決定。殷侯和殷貴妃還在磨纏,太子卻已秘密派人將那些折子原封不動地送到了聖上手裡。聖上發了好大的怒氣:“這肖宣是何來頭?罪證滔滔,竟不達天聽!”旁邊的言官說道:“此人是殷侯的家臣。”聖上沒有說什麼,麵色卻鐵青了。當日便下了聖旨,肖宣抄家入獄,所有財產,沒入國庫。此舉算是敲山震虎,打了殷家人的臉。聖上七日不入殷貴妃的寢殿,殷侯想要麵聖的折子他也不接。這在之前,是從未有過的。聖上雖沒有直接處罰殷家人,但已經很明顯生了殷家人的氣。這一回合,太子占了上風。他想起了挑起這件事的官員——禹杭織造唐允。於是,深夜,召唐允來了西湖行宮。一見麵就笑說:“母後出身禹杭,故而禹杭算是本宮的半個故鄉,本宮一見這禹杭的人,特彆是唐大人這樣的得力之人,就倍感親切。”唐允喜之不儘,自以為成了太子的體己人。兩人談論著朝局之事,唐允瞄著太子的臉色,謹慎小心地回著話,討太子的歡喜。太子說道:“肖宣獲罪,這禹杭知府的位置便空下來了,本宮屬意唐大人。唐大人在官場多年,自然是知道該怎麼做事的。”他邊說,邊用兩根指頭敲著桌麵。唐允立即會意,跪在地上:“下官必肝腦塗地,以報東宮。”他說的是“以報東宮”,而不是“以報朝廷”。太子很滿意。談話完畢,唐允向太子告退。我在暗中觀察,站在荷池邊攔住他的去路。我背對著他,輕聲說了句:“久違了,唐大人。”他聽到我的聲音,愣了一下,拱手道:“陸姑娘好本事,才幾日不見,竟出現在行宮了。莫不是也攀上了太子殿下這棵高枝。”我笑笑,不置可否:“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唐大人很快就是新上任的禹杭知府了吧。”“這還得多謝陸姑娘。”“有一事需勞煩唐大人——”“但講無妨。唐某一定儘力,就當是還了陸姑娘的指點之恩。”“不日,定會有宮中的人去官府查我的戶籍、檔案、底細。我不想陸芯兒這個身份太突兀,之前的十幾年得做得自然、不叫人看出紕漏。你可懂了嗎?”這老狐狸笑了:“懂懂懂,自然懂。陸姑娘放心,唐某必做得妥妥帖帖。”我頷首:“多謝唐大人。”唐允說:“來日,陸姑娘騰飛之時,莫忘與下官今日之誼。” 這老貨,甚是雞賊。表麵上,是還了我的指點之恩。實際上,是拿捏住了我身份的這個軟肋。早在陸府,我跟他說那番話的時候,他已猜到大半了。今日他提出來,無非是想賣個人情,圖個日後的方便。他以為我是要給太子做侍妾去的。實則,我這麼小心地讓他把“陸芯兒”這個身份做得滴水不漏,是因為,我知道,成筠河身邊貿然出現一個女子,宮中一定有人會來查。不管背後查的這個人是誰,若見成筠河身邊是個身份微不足道的平民丫頭,便會不以為意。若見是個來曆不明的人,必會提高警惕。我心裡算到了這一步,便提前做好準備。唐允向我道彆時,說了句話:“以陸姑娘之才智膽量,必不會久居人下。唐某等著那一天。”肖宣被處置了。這個我渴盼了許多年的情景,終於出現了。曾經裝著水家150口的鐵籠子,如今裝滿了肖家的人。輪到他們去街口賤賣了。我跟成筠河說,我要去街上買胭脂水粉,便一個人跑到街上,混在人群裡,觀看著這一幕。肖宣的頭被劊子手砍了下來,血流了一地像深夜裡的木芙蓉。“大小姐。”我轉身,看菜頭站在我身後。他的肩膀上站著一隻鳥,那鳥體積龐大,比尋常鳥類要大上許多,通體黑色,瞪著眼,似乎很凶的樣子。菜頭拍拍那隻鳥的頭,指著我說:“大黑,她是大小姐,是我們的家人。”那鳥仿佛聽得懂人話,看我的眼神一下子溫柔起來,好像我真的是它的家人一般。菜頭跟我說:“大黑是我從一個江湖賣藝人手中得到的。它跟我有緣,一見我就飛到我肩頭停住不走了。我找那個賣藝人想把它買下來。那人不肯。我便把買宅子的那筆錢都給了他。他終於肯賣了。”“你瘋了嗎,買宅子的錢來得多不容易,你拿來買一隻鳥?為什麼不就此過上安逸的生活。”菜頭摸著大黑的毛,笑笑道:“你不在了,宅子有什麼意義啊。你不在了,我要安逸做什麼?”他說得風輕雲淡,可我聽出了他的難過。他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很難過。“我起初有點不懂,但我現在看到肖宣被處置,心裡多少有些懂你了。大小姐,你背地裡一定做了很多事吧?隻是,你從不肯叫我知道。”“菜頭,都過去了。”我拍拍他的肩膀。他突然抬頭,仿佛做最後掙紮似的看著我:“大小姐,肖宣已經死了,該做的已經做完了,你不要進宮好不好?我們還像從前一樣,快快樂樂的。”菜頭,我已經無法快樂了。當水星家破人亡的那一霎,她就不再是從前的水星了。我想要很多很多的安全感。這安全感隻能我自己去找尋、去獲得,然後緊緊握在手心。“菜頭,你好好照顧自己。等我出人頭地,我回來接你。”說完我轉身就走了。對不起,我的好菜頭,我無法陪你過一輩子卑微無依的生活。但我們相依為命的點點滴滴,我們一起在街邊乞討的歲月,你為我做的所有的事,我都會永永遠遠記在心裡。我不甘平庸。我要讓我父親母親的在天之靈感到欣慰。我要找到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小月兒。我要在這個冰冷的世界裡,世故地活著。走了很遠的時候,我扭頭看了看菜頭,他還站在原地。眼睛裡有許多無奈,有許多悲傷,亦有許多不解。回到西湖行宮的時候,成筠河在書房裡畫畫。看見我回來,他笑道:“來,看看我這木芙蓉畫得怎麼樣?”我走過去。看到的卻是我自己。他畫的是那日在晚風中,我頭戴木芙蓉的模樣。可他卻不問人畫得怎麼樣,隻問花畫得怎麼樣。“聽內侍們說宣王擅畫,果然是極好的。”我說。成筠河淡淡地說:“一個人孤獨習慣了,不覺得有什麼,許多年也就過去了。乍一碰見了你,覺得是個能說話、可信任的人。一時半會兒地離了身邊,竟覺得不習慣。習慣真是個奇怪的東西。”“殿下把芯兒當成習慣了嗎?”“嗯。”正在這時,有內侍慌慌張張地進來通報:“聖上有恙,命皇子們即日回京!”筆從成筠河手中掉下來。他忙問道:“父皇如何了?”內侍答:“暫不知內情,太子已經開始動身了,宣王殿下趕緊準備回京吧!”成筠河點頭。雖然他的父皇或許根本記不清他這個兒子長什麼樣子,更遑論關心他。但是他天生有一顆柔軟的心,對萬物尚如此,何況自己的親生父親呢?他是擔心父親的。他跟我說:“芯兒,隨我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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