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項,膠東人士,因其父親王睦曾在禹杭為官,故而,少年時期,長於禹杭。”這樣一來,他說我父親曾經是他的師長,從時間上看,是吻合的。我接著看下去。“大章十六年,王睦被點了鹽政,做了膠東巡鹽使,王家舉家離開禹杭。在其後的兩年裡,王睦連升數級,平步青雲,從兩淮鹽政做到鹽運使。一路從六品小官做到三品大員。大章十九年,王睦病逝。大章二十年,王項科舉中榜。”王家是鹽政起家。而當年的廢太子成筠源主抓的就是鹽政。因為鹽運和漕運是朝廷官府油水最多的部門,也是最複雜的部門。先帝有意讓他曆練曆練。廢太子在這一時機,拉攏了不少官員,結成死黨。王項的父親王睦,就是東宮的常客。成筠源的這些小動作,先帝肯定是看在眼裡的。先帝對於太子弄權,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心底多少對那些巴結東宮過了頭的官員有些鄙夷和防備。“大章十九年正月,據可靠消息,王睦曾私收鹽商大量賄賂,他自己留下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如數孝敬了東宮。先帝正欲讓玄離閣暗查此事,但由於王睦突然離世,證據不足,不了了之。且那時候先帝特彆注重保護太子的名聲,所以,此事再也未提。”不提,不代表不記得,更不代表不在意。我想,先帝之所以近十年來,沒有用王項。在知道他才高八鬥的情況下,隻讓他在翰林院做個清閒的小編修,除了因為武將的抵製,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先帝查看了王項的家世。先帝對王家信不過。趨炎附勢之臣,小人矣。為官者,德為第一,才為第二。由於這些事沒有公開,所以,成筠河並不知情。他為探花郎懷才不遇而惋惜。卻沒想過,自己的父皇,是何等精明之人,官員的任免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什麼人能用,什麼人不能用,先帝都是在心裡反複掂量過的。我握著王項的卷宗坐在窗前。他們王家跟成筠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眼下,王項受成筠河重用。在這種情況下,王項選擇投靠廢太子一黨,應該有兩個原因:一是王家跟廢太子牽扯不清的情分;二是廢太子有置王家於死地的把柄,王項在權衡之後,決定聽命於他。成筠源在大章五年被冊立為東宮,到大章二十八年伊始被廢掉,做了二十三年的太子。樹大根深。在朝堂上、地方上、軍隊中,都有一些支持者。《漢書》中有言: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懼改行自新。若此時能抓住一個典型,施以酷刑,必能對成筠源一黨起到震懾作用。我正琢磨著,南飛進來了,說道:“娘娘,雲夢閣的小宮女過來叫您呢,說殷太妃去雲夢閣找碴,花瓶都砸碎了兩個,麒美人哭哭啼啼,打發人來請您去主持公道。” 我笑道:“彆怠慢了那個小丫頭,耐心哄著,就說本宮在禮佛,且得一個時辰。這要是驟然離開,是對菩薩不敬。讓她候著吧。”“是。”不管不問,落人話柄。管早了,便宜了那小蹄子。讓殷太妃先跟她撕扯一番吧。一個時辰後,我滿臉關切地走進雲夢閣。殷太妃還在撒潑,一巴掌抽在巧雲的臉上。巧雲捂著臉:“本宮可是有名分的妃嬪,且肚子裡有了聖上的骨肉,殷太妃無故毆打本宮,難道就不怕聖上知道嗎?”殷雨棠這人一向說話不防頭,此刻更是冷笑道:“你是什麼東西,在哀家麵前還一口一個本宮?什麼骨肉,彆以為我不知道,老太婆和董盈香一肚子陰謀壞水!你這肚子裡的孩子是張三的還是李四的,誰知道呢!”巧雲麵皮紫漲,用手指著她:“你……信口雌黃!”我輕輕咳嗽一聲,走了進去。巧雲一看見我,倒在地上哭道:“這宮裡容不得聖上的孩子,容不得聖上的第一子……臣妾要去萱瑞殿,讓太皇太後評評理……”殷太妃冷笑道:“老東西自己身子歪,先帝嫌了她半輩子,到頭來,教出你這麼個狐媚子東西。雖然哀家一向不喜歡小六,但是也見不得你們這麼欺君罔上!”她看著我,似笑非笑地:“合貴妃,想必你也見不得吧?”我笑笑道:“此等皇嗣大事,還請殷太妃慎言。太皇太後是先帝生母,當今聖上至親長輩,理應極儘孝養,所以,那些大不敬的詞彙,殷太妃還是莫用了吧。”殷太妃看著巧雲,哼了一聲:“哀家等著看,看你的好戲能唱到幾時。”說完,便拂袖而去。我命南飛扶巧雲起來。她受了殷太妃一大通羞辱,麵色很是不好,不安地問道:“貴妃娘娘,剛剛她說了那些閒話,宮人們都聽在耳朵裡,四處謠傳,以訛傳訛,該怎麼辦啊?”我溫和地拍拍她的手:“你隻管安心養胎,這些瑣事不必掛懷。”流言?嗬。要的就是流言。太皇太後再算計,也難堵宮人們悠悠之口。十月底的時候,滿宮裡流言蜚語,再加之成筠河從不踏足雲夢閣。大夥兒紛紛揣測,說什麼的都有。巧雲雖懷著皇嗣,然而在宮裡走到哪兒,接收的目光不是豔羨,而是指指點點。十一月七日,是本朝太祖的祭日。麾垣三十八年的十一月七日,太祖皇帝在淮水邊的戰場中箭身亡。先帝繼承太祖遺誌,繼續作戰,七日不休。場麵慘烈之至。此為朝冊上著名的兩淮戰役。聖朝因此,統一南北。這一天,太皇太後帶著後宮諸人,成筠河帶著朝中大臣們,通通前往皇陵祭祀。這是皇陵拓延竣工以來,最盛大的一次祭祀活動。巧雲因身懷有孕,太皇太後恐她禁不得車馬勞頓,命她留在宮中。五殿下成筠濤因早起吃壞了肚子,拉得幾近虛脫,也沒去成。待傍晚時分,一行人從皇陵歸來之時,一個小內侍小跑著到皇輿前來稟告,說是今日未時,一個巡邏的侍衛途經雲夢閣,看一男子身影翻牆而進,疑是盜匪,立即上前抓捕,逮個正著。誰知竟是五殿下。侍衛不敢輕舉妄動,將人扣在雲夢閣,等陛下發落。成筠河麵色陰沉。不喜歡是一回事,被人覬覦又是另一回事。巧雲再不得寵,也是聖上的麒貴人,老五這是做甚?他大踏步走進雲夢閣。這是他第一次踏進此處,竟是來處理這等事。老五看見他,結結巴巴地說道:“六,六,六弟……不,聖上,這是個誤會,愚兄有冤。”一旁的巧雲一臉無辜道:“聖上,臣妾完全不知發生了何事啊。”成筠河看著老五,一字一句道:“五哥,孤隻問你,好端端的,你翻牆進雲夢閣做什麼?不管你說你如何冤枉,侍衛是在雲夢閣抓住的你,這一點毋庸置疑。”五殿下自從被狼咬斷手臂,據說精神時常間歇性地失常。白日裡安靜些倒還好。但夜裡時不時做噩夢。因此,太皇太後命人在他的臥房內徹夜掌燈。受了這麼個刺激,胖老五又不好了。他抱著頭,尖叫著,一臉痛苦狀。成筠河剛想說什麼,董太妃攙著太皇太後走進來。“小六,你就是這麼逼你哥哥的?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內平外成。你的書都讀到哪裡去了?”太皇太後顫顫巍巍地說道。成筠河聲音冷冰冰道:“皇祖母這是何意?難道是嫌孤對五皇兄不夠恭敬嗎?到任何時候,都是先君臣,後弟兄。何況,事實當前,孫兒隻是想問問清楚。”胖老五見太皇太後來了,忙躲到她身後。董太妃抱著他,哭道:“我的兒,你定是淘氣,摸不準方向,才跑到這雲夢閣,你快跟聖上解釋清楚啊。”她倒是很會說話。一句“淘氣”,把這麼嚴重的風化事件遮過去了。太皇太後說道:“小六,你五哥是個病人,禁不起這麼折騰,哀家先帶他回萱瑞殿了,你再有什麼疑問,打發人到萱瑞殿來問吧。”皇祖母如此包庇,成筠河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再加上這段時間以來,他耳朵裡聽到的風言風語,似乎眼前的一切都成了罪惡的佐證。他的臉色陰霾極了。他瞟了一眼巧雲已經稍稍隆起的小腹,一甩袖子,回了乾坤殿。巧雲拉住我:“貴妃娘娘,求您在聖上麵前美言幾句,臣妾是冤枉的……”我輕輕笑笑。胖老五每天早上都要吃一碗溏心蛋,半路悄悄攔住這碗蛋,給他下瀉藥,讓他拉肚子,去不得皇陵。再讓小宮女謊稱雲夢閣的人,前去告訴他,巧雲有事要與他商量,恰好宮中主位都不在,大好的時機。自從巧雲去了雲夢閣,胖老五亦是非常惦記,聽到小宮女這麼說,連忙就去了。為了掩人耳目,胖老五選擇了翻牆。而沈晝手下的侍衛早就繞著雲夢閣的四周暗中圍了一圈。他剛一上牆,就被捉個正著。這一切,當然都是我計劃好的。我將嘴貼在巧雲耳邊說:“妹妹,你多保重啊。”說完,就離了雲夢閣。乾坤殿裡,成筠河用手扶著頭,恰好有楚地剛遞來的折子。他閉上眼:“星兒,這份折子,你替孤看看。”“臣妾不敢。”“你看吧。孤許你看。”我打開那折子,原來是廢後駱靜姝歿了,湖廣刺史白予峰上報,向朝廷討封,以駱靜姝母儀二十三年為由,乞求朝廷加高喪儀規製。嗬。殺一儆百的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