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蟄伏(1 / 1)

“幕後的黑手究竟是誰?”這個問題不僅是成筠河考慮的,也是我在考慮的。朝堂上那幾個趁勢上諫要嚴懲我的官員,隻不過是聽命於人罷了。背後的人隱藏在層層迷霧之中,隱藏在一個接一個的陰謀後麵,無跡可尋。至少暫時沒有露出馬腳。“既然他們想讓你我決裂,那便決裂給他們看吧。否則,不知他們又會如何凶險地陷害你。我想了很久,星兒,囚禁你,似乎是現在最好的辦法。”就現在這種情況看來,確實是這樣。成筠河的身體不好,如今又受了這麼重的傷,風雨飄搖。我需要時間韜光養晦,蓄積力量。如果成筠河絲毫不處罰我,對方或許覺得陰謀已經被識破,難保不會狗急跳牆。到時,我們就很被動了。經過方才那麼一通折騰,成筠河似乎耗儘了力氣,很是虛弱,歪在龍椅上,一雙眼疲倦地耷拉著。他的胸口還纏著紗布,紗布上滲出血跡。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跟小申說:“陛下發燒了,大概是傷口發炎了。好生命人抬他去乾坤殿歇息,叫張醫官來瞧瞧。”小申點點頭。我轉身欲回流煙閣,成筠河拉住我的手。“星兒,孩子們名義上我讓董太妃養著。董太妃住在流煙閣,你還能像往常一樣,日日看到他們。”“嗯。”我輕輕地應了一聲。他已經竭儘所能地想得很周到了。他招招手,示意我將耳朵附上去。“星兒,當初立灼兒為儲的事,我隻告知了你。後來,滿宮裡竟都傳遍了。他們未必知道實情,不過是揣測,想用謠言來造勢,從而往你的身上安插罪名。但說到底,那皇綢隻有你我二人知道。如果,我有了不測,你一定要記得,手持皇綢,不讓江山旁落。”他的聲調裡滿滿都是離彆的挽歌,我伏在他的身上,眼淚一顆顆掉在他的臉上。“不會的,筠河,不會的。你不會不在的。君上萬歲,長樂萬年。”我已經很久沒有叫他筠河了,有多久了呢?似乎是從灼兒落水那次,又似乎是常攸寧得聖寵之初。我已經習慣了叫他“陛下”,和所有人一樣。他聽到我叫他的名字,笑了笑,笑容襯著病容:“星兒,長樂萬年是騙人的。”我從他的頭上看到了幾許白發絲。小時候聽我娘說,少年白頭,精血損耗之兆。白頭蕭散滿霜風。我看著他被小申與幾個小內侍抬走。我赤腳踩在地上,一步步走出金鑾殿。地上冰冰涼涼的。人人都羨慕坐在高位上的人,可坐在高位上,一生享受多少富貴,便要曆經多少凶險。此時的我,腦海中無比的紛雜。我要保住自己的命,活成一棵繁茂的大樹。守護孩子們平安長大,不負先帝在烈火中的囑托,收拾成筠河手中的錦繡江山。對付一個又一個,明裡或暗裡的敵人。成筠河如今病成這樣,我要比往日更清醒、更警覺。 流煙閣內,我住的西偏殿已經空空****,一個人都不在了。所有人都跟倚蘿一起,在這場陰謀裡,赴了黃泉。上京今年的天兒,暖得慢。四月初了,杏花沒有落儘。窗外的幾株,有的開得稀稀落落,有的猶開得燦若星辰。往日裡,日日有小內侍修剪,如今沒人打理了,有一枝竟伸到了窗內,花蕊是粉的,花瓣是白的,有幾分像雪,又比雪嬌豔,淡淡的紅暈,點綴著暗色的枝丫。“半開半落閒園裡,何異榮枯世上人。”我不由得歎了一聲。“姐姐!”從窗外忽然閃進來一個人,竟然是陸明宇。他今日穿著杏色的衣衫,隱在一片杏花之中,我竟好一會子沒有發現。“你怎麼能到這裡來?”“前些日子分派官職,我做了京城的護軍佐領。這幾天宮裡出了事,我四處打聽,禦林軍嘴巴卻很緊,問不出什麼來。我進宮辦事的時候,溜到流煙閣,看見西偏殿人全沒了。擔心姐姐。每回,隻要有機會,我便悄悄來看看。不想今日,姐姐竟回來了。”他見我身穿囚服,便上下仔細打量著我:“姐姐,你有沒有受傷?我有一瓶藥,治外傷極好……”我搖搖頭:“沒,姐姐沒受傷。這件事已經翻篇了。聖上吩咐,不許人再提。隻是姐姐此後要被囚禁在這流煙閣了。”陸明宇一臉的憤然:“奸人竟如此陷害姐姐。我隻盼自己在官場早日出頭,能有保護姐姐的能力,將姐姐的敵人一個個除去!”我看著他,拍了拍他的頭:“你剛剛出仕不久,武狀元出身,做了京城的護軍佐領,起點已經很高了。慢慢來,彆急躁,人前要內斂低調。”他扶我坐到榻上,我赤腳走了許久的路,腳是冰冰涼涼的。他從懷裡掏出一方粗麻帕子,替我將腳裹上:“我何嘗不知沉穩,就是看著姐姐受委屈,心裡氣不過。”“姐姐如今要蟄伏。明宇也要蟄伏。”他看著我:“姐姐,如今有個建功立業的好機會。”我想了想:“可是雍涼?”他點頭:“自我朝開國以來,與玉門關外的遊牧民族向來井水不犯河水。長樂三年,雍涼大旱,姐姐下政令,命川陝之軍屯兵雍州,向遊牧民族展示我朝天威。他們著實是老實了一陣子。可現下,雍州駐兵統領賀初卻與遊牧民族暗通款曲,勾結在一處,每每遊牧民族來犯,賀初便裝模作樣抵抗,實則養寇為重。聖上年初下令責罰了賀初,他卻不知悔改。如今,竟叛變投靠了異族。遊牧民族越發大膽,朝廷不出兵已然不行了。朝堂之上主戰的武將甚多,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我願意去玉門關打仗。”“大漠地形複雜,遊牧民族分散,部落眾多。他們又一貫有遷居的習慣,背著帳篷行軍是常有的事。這一仗,必然得打很長時間。”我憂心地說。“姐姐看得極明白。路上就得幾個月。去了,順利的話,兩三年;若波折些,則需更久。”我將他衣衫上的杏花拂落:“戰場凶險,遊牧民族彪悍。姐姐倒是不放心你。”“國家有難,好男兒本該熱血沙場。姐姐放心,我必打出個名堂,打出個功名來。日後,做姐姐的倚靠。”我拍拍他的肩膀,從妝奩的抽屜中找了支鵝毛筆遞與他:“有重要的事情,就寫家書給姐姐。”他接過,點點頭。杏花影裡,我與他告彆。看著他消瘦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晚間,沈晝來了。他的腳步聲依然很輕。此時的我,已然換下囚衣,穿著一身白色的粗布衫子,頭上戴著一根木釵,坐在杏花下。“金紫光祿大夫雷褚,這個人現在跟誰走得近?”他就是成筠河留在金鑾殿上的幾個人之一。沈晝站在我麵前:“微臣正想跟娘娘說這個呢。”我看了看他,他眼睛裡全是血絲,鞋子上滿滿都是灰,身上的那件黑色披風皺皺巴巴的。“從我出事之後,你一刻也沒歇息吧?”他沉默了一會兒,說了聲:“是。”“沈卿,辛苦你了。”他岔開話題:“金紫光祿大夫雷褚在娘娘出事以後,極力上諫嚴懲。所以,微臣開始盯著他。他似乎早有防備,每次都恰到好處地甩開。但是昨晚,微臣跟他到了百花樓……”說到“百花樓”,他輕輕咳嗽一聲。“他起初定的是一樓東南角的包房,但那不過是掩人耳目,微臣差點就被騙了。但微臣賄賂了裡頭的龜公,被告知他其實是在二樓西北角的包房。微臣發現,他去百花樓,表麵上是去喝花酒,實際上是為了秘密會一個人。”“誰?”“涼州刺史魏標。”涼州,成筠淞就藩的地方。我冷笑起來。好哇,這個女人自以為高紅袖、先帝、成筠源、成筠江、殷雨棠這些人都不在了,她該出來顯顯身手了,到底是不甘心的。她當初往東宮的井裡投毒這件事,我是記得清清楚楚。這個女人滿腹詩詞歌賦,一腔蛇蠍心思。現如今在涼州曆練多年,手段愈發精進了。沈晝說:“現在民間有人故意製造傳聞,說先帝本是屬意皇長孫繼位,可當初一把大火燒得不明不白,當今聖上撿了個稀裡糊塗的便宜。峪王妃聽見這樣的傳聞,嚇得不行,摟著成熾,門都不敢出。”“自己心懷鬼胎,卻拿熾兒做擋箭牌。聲東擊西。”沈晝說:“呂櫻當年在後宮中也是一號人物,娘娘想必還記得落櫻殿的盛況吧?她在宮中還有些殘餘的勢力。”“從前,呂家輸在沒有武將支持,全是一幫子文人;現在,他們懂得拉攏武將了。能翻起這麼大浪,想必參與者一定不少。得一個個全揪出來,而且,我有個感覺,呂櫻一定有個重要的同謀,這個同謀藏得更深……”幾瓣杏花落在我的手心,我緊緊地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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