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厚葬(1 / 1)

聽敖羽說完,我冷冷地看著常靈則。他抱著假水月,麵無表情。“本宮知道你會來這一手。如果不出本宮所料,這些異族人還未到天牢,便會統統自儘。南境的八步誅心訣,不成功,便成鬼,控製殺手的絕妙手段。有了八步誅心訣,就不怕背叛和泄密了。”“微臣聽不懂貴妃娘娘在說什麼。”他這次請我來王府,讓一些異族人埋伏在此處,以摔杯為號,就是想以最小成本來刺殺我。如果成功了,我便是死於異族人之手,是“異族人心懷叵測”,成了一樁迷案。或許他還會在人前灑幾滴淚,表示對我的“哀悼”。如果失敗了,審不出任何東西,他自始至終置身事外,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抽出敖羽腰間的刀,一步步走過去,將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你以為本宮奈何不了你嗎?本宮可以現在就殺了你。你布置的那些異族人都已經被製伏了。現在外頭全都是本宮的人。你插翅難飛。”他眼睛都不抬:“貴妃娘娘不是這般魯莽之人。這裡是王府,不是屠宰場。貴妃娘娘是打理朝政的人,不是手握屠刀的屠夫。殺我,娘娘的理由是什麼?”我笑了笑:“三爺,你就當真這麼自負嗎?自負本宮拿你無可奈何?本宮告訴你,今日縱便是殺了你,本宮也有辦法掩飾。”我將刀往他的脖子上略一使勁兒,皮肉劃破了些許,紅豆一樣的血珠子滾出來。“本宮完全可以說是異族人在平西王府行刺起亂,你為了護駕,不幸身亡。反正,在滿朝大臣眼中,你,常靈則,可是陸芯兒的人。這樣的事,合情合理。”我盯著他的眼睛,邪魅一笑:“三爺,你放心,你死了,本宮會在常家遠房族人裡挑個男丁過繼到你名下,襲了平西王爵。太祖爺金口玉言,平西王的這一脈香火,絕不得。本宮作為晚輩,怎敢違背?平西王爵必得世襲罔替,代代流傳哪。”他聽了我的話,將假水月放下,鼓了鼓掌。“好,好好好。貴妃娘娘厲害。不愧是一夜活埋數千人的狠角色。想得周到,想得好。”他猛地推開我架在他脖子上的劍,用手抹了抹自己脖子上的血,伸出舌尖嘗了嘗。兀地話鋒一轉:“微臣此次請娘娘來王府,是低估了娘娘。娘娘此番話,卻是低估了微臣。”他站起身來:“娘娘真的以為隻有異族人這麼簡單嗎?”我警覺起來。一旁的敖羽也警覺起來。“微臣連牌都沒出呢,娘娘就想收尾嗎?”常靈則仰麵哈哈大笑。“這一波娘娘拿下的,不過是一群無關緊要的異族人罷了。安南王子空有野心,沒有智謀,繡花枕頭而已。他用來在安南國爭權的武士,不過是用來試水的炮灰。等著撲過來的,還有平王,當然,還有你東宮那個傻兒子。他們都以為最終捧的是自己,都在做著春秋大夢呢。還有娘娘不知道的——” 我不知道的……我思量著常靈則的話。太祖秦皇後雖已崩逝多年,但秦家仍是本朝創世名家,在老權貴之中頗有影響力。成鏘作為太祖皇長子,當年的支持者亦不在少數。常靈則必然用“太祖一脈長房長孫”的名頭蠱惑了不少舊臣。我一時摸不清他背後究竟站著多少人。“若微臣此時死在王府,娘娘您猜,這京中得亂成什麼樣兒?嘖嘖嘖。娘娘手中有什麼人?就算全部的禦林軍和……”他扯著嘴角牽強地笑笑,仿佛在揭我的什麼短一樣:“和沈大人手下全部的玄衣郎,一共多少人?娘娘心裡應該有個估算吧。”他在跟我玩心理戰。他的意思很明顯,他的牌沒出完。“娘娘信不信,伺候微臣多年的老內侍若見微臣遇難,會發出信號彈,一炷香的時間,會有多少人趕過來?當然,這是不得已為之的下下策。魚死網破。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敖羽低聲說道:“剛剛隻顧與那些異族人過招,倒沒留意那個老內侍。這會子約莫是躲起來了。”我腦子裡亂哄哄的。我懂常靈則的意思。良久,我有了決定。我指著地上的水月:“厚葬她吧。是個可憐姑娘。”常靈則苦笑。我大步走出門去:“本宮惜命,不想跟你同歸於儘。你好自為之。”走了老遠,我回頭,見他看著地上那具屍體發愣。假水月是9歲那年到王府的,常靈則看著她一點點從一個小女孩長到豆蔻年華的少女。雖是棋子,但朝夕相對,多少會有些感情吧。隻是這一點,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些喜愛,是後知後覺的。走出平西王府,上了馬車,我重重地吐了口氣,眯上眼,凝神思索。雲歸坐在我身邊。我不說話,她便也不敢吭聲。過了一會兒,我說道:“去沈大人府中。”這麼多年,我習慣了,心中有拿捏不定的大事,與沈晝相商。到了沈府,他迎上來:“微臣都聽敖羽說了。此等大事,娘娘為何沒叫上微臣?”他的胸口上還纏著白色的布。我輕聲道:“沈卿,正月初一你受的傷很重,本宮希望你好好養著,這些事,敖羽做就好。”“微臣知道後,心裡急得很。”他說著,似乎扯到了傷口,吸了口涼氣。又怕我發現,竭力掩飾著。剛剛在平西王府經曆過一場生死的我看著眼前沈晝這般模樣,忽然很感慨,眼角濕濕的。“沈卿,人這一世,說長也長,說短也短。能得交付生死之誼,是幸事。”他低頭道:“娘娘何故做此感傷之語?”沈府的庭院中沒有花草,隻有幾棵青鬆。不管是何天氣,都沉默地站在院中,不改顏色。長鬆落落,卉木蒙蒙。時采薇以從容。我看著青鬆,說道:“沒什麼,一時感慨。”轉而,笑道:“今日在平西王府,常靈則的一番話倒是提醒我了。”“哦?娘娘有什麼想法?”“如果一塊餅太大,擔心一口吞不下去,就掰成幾塊,分開吃。”“娘娘的意思是……想瓦解常靈則那群逆賊的聯盟,逐個擊破。”“對。”我在院落中走了幾步,坐在簷下的一把竹椅上。沈晝喚了一聲,一個老嬤嬤從內間端出一盞茶遞給我。沈晝說:“這是微臣母親的陪嫁,李阿嬤,平日在府中照顧微臣的生活起居。”我頷首。那婦人約莫50歲年紀,一張方正的臉,穿著打扮皆不像仆役,看得出沈晝待她不薄,視她為半個母親。李阿嬤話不多,遞完茶就退下了。走了老遠,似乎還回頭看了我幾眼。雲歸小聲說:“這個李阿嬤,看著對娘娘很感興趣似的。”我不在意地笑笑。尋常婦人,未見過宮裡頭的人,好奇是有的。我跟沈晝說:“常靈則說,他的牌還沒出完。本宮一時摸不清,他的牌到底有多大。這滿京中的大臣,九州各處的官吏,有多少人是向著他的,本宮無法確定。像那個黔州太守江自海那樣的人,有多少?原先,本宮想的是,誘使他們動手,等他們朝宮廷動手的時候,讓明宇半路殺出來,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但現在想想,萬一咱們低估了他的實力,敗了,當如何呢?”沈晝皺了皺眉,嚴肅起來。“若是敗了,沒有喘氣的餘地,隻有死路一條。所以,一定得想個萬全之策。這件事,不容一絲一毫的失敗。”我看著天上的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常靈則與從前的老二、廢太子、呂氏都不同,你知道為什麼嗎?他們都是謀逆,在輿論上就輸了。而常靈則因為有成鏘遺孤的身份,成鏘是當時太祖默許的江山承繼人,加之成鏘當時死得不明不白,能獲得輿論的同情與支持。”沈晝說:“娘娘想如何掰這塊餅?”“讓他們內訌,四分五裂。然後本宮再一口口地吃掉他們。一口口地吃,噎不著,還咽得乾淨。”我說這番話的時候,一臉的決絕。在宮廷數次險惡爭鬥的浸**下,我一次比一次嫻熟。那晚回到宮裡的時候,見成筠河抱著灝兒、牽著烯兒在玩孔明燈。灝兒似乎很喜歡父皇,總是看著他咯咯咯地笑。那麼大點兒的孩子,懂得黏人。烯兒越長越像父親,性格也很像父親,柔和,脾氣好,宮人們哪怕做錯了事,水燙著她了,都瞞著不說出來,怕宮人受罰。成筠河把這個長女當明珠一樣疼愛。看到這一幕溫馨的畫麵,我那顆疲憊而堅硬的心軟了下來。這一刻,隻有安寧與美好。烯兒看見了我,喚道:“母妃。”成筠河聽了,轉過頭:“星兒,來,我們一起將燈放到天上去。”我點點頭,走上前去,與他並肩而立。孩子們緊緊地貼著我們。那燈,隨著那朦朧的月色,飄向漆黑的天際。“願今年百姓得個豐年,願孩子們都平安康健,願我能順利鏟平逆賊。”我在心裡默默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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