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賜名(1 / 1)

沈晝走進來那一霎,看見了敖如雪,似乎很吃驚。他一向是個冷麵的人,迅速斂了情緒,跪在地上向我行了禮。“拜見太後。”我敏感地捕捉到他一刹那的異樣。我笑道:“沈卿平身。”我指著敖如雪道:“這是敖統領的妹子,前些日子進宮來,頗得哀家歡喜。沈卿,敖統領與你兩家一向走動得甚是親密,想必你也認識這位敖小姐吧?”沈晝愣了一下,點點頭:“識得。”敖如雪是個爽朗恣意的性格,此時卻沒有開口。從沈晝進來起,她的光芒似乎都收起來了。文韜也好,武略也罷,她此刻隻是一個尋常少女,麵色格外的柔和,就如同雪夜裡的月色。她屈身向沈晝行了個禮,輕輕淺淺地說了句:“沈大哥好。”沈晝不過是淡淡地點了個頭,便向我稟道:“微臣此次去江南,不辱太後所托,找到了那個姑娘。”他看向我的眼神在無聲地請示,意思是,稟告此事,敖如雪是否需要回避。我靠在椅子上,用手指輕輕敲敲桌麵,示意無妨,讓他繼續說下去。“微臣不敢貿然將那姑娘帶進宮,現安置在微臣家中。微臣先將這耳環帶進宮,您看看,是否是昔日府中舊物。”他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掏出耳環,呈了上來。沈晝做事,確實步步周到。若耳環隻是疑似,早早地說了,不好收場。關乎我的私事,他謹慎小心。若那女孩子不是水月,來上京就當來看李阿嬤,探探親,過一陣子悄然送回去便好。我將那耳環握在手心。玉質玲瓏,似水中之月,又似鏡中之像,言有儘而意無窮。“雲歸,拿菱花鏡來。”雲歸連忙遞來鏡子。我對鏡取下自己的耳環,星和月同時在我手中。那觸手可及的水玉的溫度,那水滴,連紋理都一模一樣。母親當日,手持耳環,跟我說:“星兒,你與妹妹一母同胞,這是百年難修的親緣,你比妹妹年長,切記要一生愛護她。”彼時,我抱著粉嫩的嬰兒,向母親笑道:“那是自然。”水府遇難,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將月兒送出去,好歹能有個活路。誰知,這個舉動,也造成了她多年的飄零。早知如此,便是關囚籠、乞討,到哪兒也得帶著她。我縱是被人當街打死了,也不叫她受欺侮。我看著那耳環,看著看著,不覺淚盈於睫。雲歸遞上一張帕子:“太後,你身上傷口未愈,切勿傷懷。”我看著沈晝:“沈卿,晚間你便帶她進宮來吧。”沈晝明白了我的意思,點頭道:“是。”他轉身欲退下,敖如雪喊道:“沈大哥,你從江南回來,有什麼新鮮事,講與我聽嗎?”“我去江南辦太後交代的差事,並不是閒逛,無甚新鮮事。”“聽聞江南三月裡,草長鶯飛,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也許是吧。”沈晝似乎並不願意多說,走到了門口。敖如雪道:“沈大哥,你臨走前,我讓你給我帶一把禹杭的墨扇,你記得嗎?”“忘了。”沈晝已經走遠了,敖如雪還在發著呆。我喊了她一聲:“敖小姐——”她醒過神來,麵色又恢複如常,清冷英氣。我笑:“你與沈大人似乎熟得很。”她淺淺笑笑:“怎能不熟呢。沈大哥與臣女的哥哥關係好,是敖府上的常客。隻是沈大哥這個人,不愛說話……”轉瞬又自嘲地笑笑:“或許他是不愛與臣女說話吧。”諸般情景,我已經瞧明白了。敖如雪心中是有沈晝的,閨閣女兒的心思流露無遺。沈晝發妻亡故,府中沒有女眷,與敖如雪門楣、才學、容貌,各方麵都是匹配的。何況,沈家和敖家還是累世通好。我原本是想把敖如雪配與明宇的。但,若與沈晝成就良緣,也是極好。沈晝鞍前馬後為我效力這麼多年,風風雨雨一道走過來,我自是希望他好的。他若能接受敖如雪,好過孤身一人。剛剛沈晝彙報關於水月的事,敖如雪站在一旁並不多言,是個穩成的女子。我笑道:“敖小姐若歡喜沈大人,哀家可為你們賜婚。沈大人乃皇家肱股良臣,對於他的婚事,哀家甚是關懷。”敖如雪苦笑著推卻了:“天家賜婚,何其榮耀,但臣女知道,這並非沈大哥所想。這些年,他一直都對臣女冷冷淡淡的。強扭之瓜,入口苦澀,何必采之。”她小小年紀,卻如此通透,見事明白,當真難得。“臣女一直猜測,沈大哥心中有人。”“哦?怎從未聽說?”她看著我:“天上月非水中月,眼前人非心上人。臣女並不肯定。”不多時,張醫官進了來,到了換藥的時辰。傷口的腐肉在藥物的促使下,似要愈合,又疼又癢。一部分腐肉,要清除。張醫官拿著銅夾,剔出腐肉。自始至終,我未叫一聲疼,未縮一次身。換完藥,張醫官道:“太後真乃女中英豪,有太宗皇帝之風。”我笑道:“藥再下得重些。朝廷上一攤子事,哀家歇不得許久。”“是。”我看向一邊安安靜靜站著的敖如雪,說道:“你可有興趣到哀家身邊做事?”“太後是指?”我站起身來:“朝堂之上,有滿朝的文武。昌黎閣中,有主事的閣老。吏戶禮兵刑工,皆有所列。哀家是女子,如今,主政朝堂,與那些大臣們鬥智鬥勇。哀家身邊需要有這麼一個人。與哀家同樣是女子,精通文墨,擅處理公文。武藝高強,可貼身護衛。此職堪比蘭台令史,卻比蘭台令史親厚。又堪比禦前侍衛,卻比禦前侍衛位高。敖小姐,你可願意?”敖如雪聽到這裡,想了想,跪在地上:“謝太後賞識,臣女願意。”我點頭道:“你既願意,過兩日便來宮中報到吧。哀家會命內廷監準備好一身官服。日後,便陪哀家一同上朝。平日晚間,就歇在哀家的榻邊。”“是。臣女未承想,身為女兒家,竟也能同須眉男子一般做官。”我笑道:“女兒家又如何,封侯拜相未可知。你且去吧。將這個消息說與家人知道。”待她走後,雲歸憂心道:“太後您不再繼續觀察觀察嗎?這個敖小姐信得過嗎?萬一……”我拍拍雲歸的手:“放心吧,相信哀家識人的眼光。就如同大章年間,太宗皇帝格外賞識哀家,初見,便提拔哀家做了掌事宮女。哀家跟敖如雪甚是投緣,覺得她是可以重用的人。”雲歸道:“常家的人……”“常家的人雖忤逆,但就當時的情形來說,卻也都幫哀家解了燃眉之急。諸事有因果,你想想,若非常靈則的這場叛變,先帝是不可能廢太子的。太子登基,以他的心性,那般恨哀家,又易受挑唆,哀家母子三人,不知淒慘到何種田地。因敵人而浴血,也因敵人而成就。”雲歸若有所思道:“太後說得深奧,奴婢竟一時未曾聽懂。”我笑笑:“傻丫頭,人心五寸摸不著,你不需要懂。去給哀家找身兒鬆軟的家常衣裳,晚間,沈大人帶水月進來。哀家不想唬著她。”“是。”用了晚膳,約莫戌時的光景,我歪在榻上讀《楚辭》,命雲歸點了根安息香。近來睡眠不好,頭有點昏沉。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夾雜著怯怯的步伐。沈晝帶著個一身鵝黃衣裳的少女走進來了。那少女懷中抱著一個小罐子。我放下書,起身,看著那女孩。沈晝按例請了安。那姑娘不知所措,趴在地上,行了個四不像的禮,口中結結巴巴說道:“給太太太太……太後……請安,太後……萬萬萬萬……歲。”雲歸輕聲說:“姑娘,太後應是千歲,這普天下隻能稱呼一人為萬歲,那便是陛下。這禮節,差之毫厘,謬以千裡。若讓外人聽去,會非議太後的。”那姑娘更慌亂了:“民女該死,該死……”雲歸扶起她:“您莫怕,奴婢就是提醒您。”她從進門就不曾抬頭,隻緊緊抱著懷中的罐子,像是很害怕的樣子。“你叫什麼名字?”我柔聲問道。“民女名叫紫蘇。娘……娘取的。”紫蘇是鄉間的一種野菜。“抬起頭來。”她怯怯地抬頭。她皮膚有些紅,仿佛是日頭曬出的紅暈。一雙眼睛很大。我努力回想。兒時繈褓中的月兒,似乎就是有這麼一雙靈動的大眼。“哀家賜給你一個名字,從此,你叫水月,好不好?”她撲通一聲又跪下來:“謝……謝太後賜名。”“你懷裡抱著的罐子,裝的是什麼?”我起身拉她起來,坐在我身邊。她誠惶誠恐,手都在哆嗦。“這是……是九溪苦芷。聽沈大人說,太……太後愛喝茶,民女特意從家鄉帶來,獻給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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