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報仇(1 / 1)

一旁的沈晝說道:“微臣告訴過紫蘇——”他立即改了口:“告訴過水月姑娘,太後喜飲苦茶。這九溪苦芷,是她自家茶園種的。”姑娘連忙點頭:“這是頭茬,最好的。”我接過茶罐,遞與雲歸,笑道:“難為你有心了。”她紅著臉低下頭。我正色道:“你可知哀家為何讓沈卿帶你進宮?”她低頭:“晌午,略略聽沈大人說了一些。”我拿出那兩對耳環,星與月散發著溫潤的光澤。“你的身世,你有無聽你家中人講過?”“聽村裡人說過,他們說……說我不是娘親生的,是抱養來的。這耳環,是娘在我繈褓中看到的,從小到大,便一直跟著。”“你可知你的生辰?”“娘說,抱我來的人講了,我的生辰是戊寅年八月十五。”她似乎從初次進宮的慌亂中稍稍平靜下來,不再結巴了。戊寅年八月十五。沒錯,那年我十歲,中秋月圓之夜。我母親在水府產下小月兒。我的臉上漾滿了溫柔:“哀家是你的姐姐。”她聽到從我嘴裡說出這句話,又開始慌張起來,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張開,好一會子合不攏。雲歸在旁一邊用袖口拭淚一邊道:“叫姐姐呀。”雲歸是替我激動。她在我身邊久了,知道我關於妹妹的執念有多深。好多時候,夜半我從夢中驚醒,口中還叫著“小月兒”。我總是怕,怕她已然遭遇了不測,怕她受人欺侮。今日見到她,雖與我想象中不太一樣,但知道她還活著,已讓我欣慰至極。環境對人的影響是巨大的。她在鄉間長大,不識字,不知禮數,膽怯,很正常。這些都是可以**好的。隻要活著,什麼都好。水月終於叫了我一聲:“姐姐!”聽到這兩個字,我的眼淚就情不自禁地掉落下來。我將那對月亮耳環親手戴在她的耳朵上,我抱住她:“月兒。”沈晝與雲歸皆跪在地上:“恭喜太後。”她怔怔地,似乎仍對眼前的一切不可置信。“月兒,你喜歡此處嗎?”她東張西望了一陣子,點了點頭。“那便留在此處陪姐姐,好嗎?”她看了看我,又點了點頭。我吩咐道:“將乾坤殿的西偏殿收拾出來,給水月居住,讓內廷監好生布置。”雲歸道:“是。”“你先帶月兒去休息。她初初進宮,明日你帶她去各處逛逛,順便也讓宮裡人見見她。”“旁人問起水月姑娘的身份,奴婢如何說呢?”我略一思忖,說道:“直接說是哀家的妹妹便好。不必解釋許多。你喚月兒叫作二小姐,其餘的人自會跟著你叫。”雲歸點頭,帶著水月下去了。水月睜著大大的眼睛四下裡打量著,似乎對什麼都很好奇。屋內隻剩下我與沈晝。我倚在軟榻上,托著頭。安息香縈繞在屋內。 “太後受傷了。”沈晝看了看我,又低下頭。“一點小傷,不要緊。”“微臣沒想到隻是去江南這麼些日子,宮中便起了這等禍端。行刺之事,必得深究,追查到底。”“行刺的老婆子死了。陸將軍與哀家各種辦法想儘了,嘴裡撬不出實話。一時間倒不知是誰派來的。”“微臣會暗中查這個事情。有嫌疑、有動機做此事的,一個都不能漏掉。”“嗯。”他似遲疑了一番,開口問道:“太後覺得微臣帶進宮這個姑娘是千真萬確的水月嗎?”“那耳環確是水府舊物。這姑娘長得也頗有幾分靈性。哀家覺得,八九不離十。”沈晝應該是理解我的內心所想吧。對比水月死了的消息,我更願意相信眼前這個水月是真的。她不管是什麼人都好,隻要她還活著。沈晝輕聲道:“今時今日,太後開心就好。”一句話讓我心頭像是鋪了一層被雨水打落枝頭的杏花,又濕又潤又軟。我驀然想起從前,太宗皇帝在的時候,在這乾坤殿,他一身黑衣進進出出,每回他來稟事,太宗皇帝便讓我送上去一壺極苦的茶。他在我眼中那麼神秘。他看著我:“陸掌事,你有一雙雪鴞的眼睛。”不覺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他知道,我這一路走來,有多不易。成筠河安然坐在龍椅上,他不知道暗地裡有過那麼多的凶險。那些驚心動魄,皆是沈晝扶持我走過。我有無數次的可能會丟掉性命,卻又無數次從血水中爬起來。是啊,今時今日,我開心就好。深宮年華晚,煙火不複初。我失去了太多,唯一得到的,就是權力。我憑什麼不取悅自己呢?我閉上眼。“哀家打算讓敖家小姐到宮中做女官。她文武雙修,是塊好材料。”他不吭聲。“沈卿,你與敖家小姐……”“沒有的事。”他說得斬釘截鐵。“敖家小姐對你很有心。你鰥居多年,府中沒有持家的女主人……”“太後切勿亂點鴛鴦譜。微臣並無此心。”他急匆匆想結束這個話題,便向我跪安,說府中有急事,李阿嬤叮囑他今日早些回去。臨走前,他在桌子上放下一包東西,那東西被油紙包裹著。我打開,竟是桂花糕。我嘗了一口,一股熟悉的味道從唇齒間鑽進來。這一定是江南的桂花糕。他居然從禹杭給我帶了這個。從前菜頭告訴他,大小姐喜歡吃家鄉的桂花糕。他竟一直記在心裡。“母後——”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喚我。我抬眼,見二公主跪在地上。“母後,你的傷好些了嗎?”她比烯兒小幾歲,卻比烯兒醒事很多。自我受傷以來,烯兒倒沒有問過我。那孩子話不多,喜歡寫字、畫畫。這兩樣都是成筠河教的。她學得很是像樣。連朱先生都常誇。就是對周邊的人與事,有一種後知後覺的溫暾。“哀家好多了。”“母後無恙,兒臣便放心了。”成炘換了得體的衣服,看起來要比穿不合身的大白袍清秀許多,左手怯怯地縮在袖子裡。榻邊的燈發出柔黃的光亮,眼前伶俐的小女孩,此情此景,讓我對她的接納又多了幾分。事實上,從她進宮,老嬤嬤便會把她每日的表現詳詳細細地彙報給我。她很乖巧,很懂事。自己吃飯,不需要伺候。對烯兒非常敬重。雖然同處一室,她永遠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好像她是烯兒的跟班兒似的。烯兒隻要說一聲想喝水,她跑得比宮娥還快。一開始,烯兒不怎麼搭理她,冷冷淡淡的。現在已經願意跟她說話了。每日,她們一起去尚書房聽朱先生講課。回來寢殿,烯兒寫字,她在一旁安靜地磨墨裁紙。我微笑問道:“二公主功課進度如何啊?”“勞母後惦記,大姐友愛,常常教兒臣。其他的哥哥姐姐們待兒臣也很好。兒臣在宮中很開心。”她乖巧地退下。“母後操勞,早些歇息,兒臣告退。”聽朱先生說,二公主在尚書房總是受一些旁支皇室子弟的欺負。她自己卻一個字不提,隻道什麼都是好的。這孩子真真兒是個極懂事的。翌日,我讓烯兒和灝兒叫水月姨娘,倆孩子都不喊。倒是一旁的二公主行了個禮,甜甜地喚了聲“姨娘”。水月不明所以,還以為二公主是我親生的。雲歸帶著水月在宮中走了一大圈。宮裡人聽說她是我的妹子,皆對她眉開眼笑。午後,我在尚書房查看何烈從幽州發來的軍報折子,峪太妃胡氏款款地走了進來。她一身湖藍色的衣裳,不施粉黛,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儀態大方,很是養眼。算來,她三十五六了,臉上卻沒有一絲歲月的痕跡。她向我行了禮:“太後萬安。”我起身,親自扶起她。呂氏之亂,曾得她相助。對這個妯娌,我一向是客氣有加。“今日怎麼想著過來?”我笑道。她身後的丫鬟端上食盒,她將湯捧了出來:“娘家府上送來時令的鮮果,給太後做了碗湯。太後對臣妾母子諸般照拂,一碗清湯,聊表心意。”我忙接過,向她道謝。四月裡畫眉鳥一聲一聲地叫著。我與她坐在書房東側的軟榻上閒話家常。“今日見雲歸帶著二小姐在宮裡轉。太後找到親妹,真是可喜之事。”“哀家親人凋零,隻剩這麼個妹妹。本不抱什麼希望,竟被沈大人找到了。”“沈晝沈大人真是太後的得力之人。”我頷首。她問道:“太後身上的傷,背後之人查到了嗎?”我想了想,懸而未決的事,還是不要擴散的好,便說道:“查到了。是從前董盈香的人。替舊主報仇。一個老婆子而已,起不了什麼波瀾,已經被處死了。死了便也罷了。”她掏出帕子捂在心口:“原來是這樣。老五的娘竟是這樣陰毒,人已死了,手下的奴才還要翻出這許多浪來。當真是讓人驚心。”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