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話,熾兒走了進來。上京四月了,他猶穿著兩層外衣。他今日穿的是一身兒淡淡的青色,是江南煙雨天兒的顏色。燕子不歸春事晚,一汀煙雨杏花寒。他走進來,似帶著水霧,又似帶著庭前的風。我依稀記得,第一次在瑤池殿的竹林中看到成筠江,他亦是穿著一身兒這樣顏色的衣裳。他躺在一張搖椅上,眼睛黑而深。“母後。”他跪在地上,向我請了安。抬頭,見胡氏也在此,愣了一下:“母親今日怎麼想著到尚書房來?”胡氏笑:“胡府裡你外祖家給母親送了些時令瓜果,母親做了碗湯,給太後送來。”熾兒皺眉:“依兒愚見,太後入口的東西得十分謹慎才好,不可隨意拿些吃食過來。”我聽了這話,怕胡氏吃心,忙製止道:“熾兒,不可如此說!你母親乃是一片好意。”熾兒是峪王妃的孩子,這一向裡與我甚是親密,加之又喚我“母後”,導致很多人都說他跟我比跟親生母親還親。上個月,新帝登基大典,來了不少外使,見熾兒在我跟前兒忙前忙後,竟以為他是我的兒子。還疑惑道:聖朝不是一向重視長幼麼,為何太後有長子在側,卻是幼子登基?這些話,若是傳到胡氏耳朵裡,倒像是我與她搶孩子似的。她孀居這麼些年,日子清苦,熾兒是她的全部。我怎可讓她有這種擔憂?我正想著,胡氏大氣地笑笑,臉上沒有一絲不悅的神色。她笑道:“你這孩子,必是擔心你外祖家小門小戶,東西入不了太後的口。難道你不知太後為人最是親和,心意最重要,東西還是其次呢。”我這些年有意提拔胡家。然而,胡氏的父親終究能力有限,且近60歲了,還是個老貢生,科舉也考不出什麼名堂。再怎麼提拔,也提拔不到哪兒去。故而,在一眾皇室女眷中,胡氏娘家的門楣算是最低的了。若非當年駱皇後有意打壓老二,又怎會將小官吏家的女兒許給老二做正妃呢?她入皇室,本身是一個意外。看她如此大氣豁達,在兒子麵前提起“小門小戶”這四個字,絲毫沒有不悅的神色,倒真是難得。我端起湯:“峪太妃的心意,哀家領了。”正準備喝的時候,熾兒急急說了句:“母後,課堂上出事了!”我放下湯,他似乎鬆了口氣。這孩子真是奇怪,為何就是不想讓我喝他母親送來的湯。難道竟這般有門第偏見?怕胡家的東西不能入口?我在進宮前,在街邊打滾了那麼些年,餓到極處,觀音土都吃,還有什麼是吃不得的?這孩子。我笑著搖搖頭。“何事?”“信王叔家的世子將二公主打傷了!”不知為何,原本我以為我聽到這個消息會雲淡風輕,她不是我的孩子,她是我的死對頭常攸寧的女兒,她的母親一度讓我蒙冤受辱,我隻是顧及成筠河的臨終所托才將她接進宮。不過是順個麵子情兒而已,有什麼可在意的呢?可我眼前浮現那個小小的身影,竟有些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