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平安(1 / 1)

楚鳴說道:“吳綱將軍本人曾在西境待了好幾年,在那邊頗有威望。”我沉吟道:“本來,哀家隻是有幾分猜疑,現在看來,是真的了。”我笑著跟楚鳴說:“宮裡的防衛有敖統領在,便十分妥當。是沈大人過度擔心,將你也叫進宮來了。楚大哥,你娶親是大事,彆耽誤了。”楚鳴道:“陸興兄弟勿要擔心。按規矩,送親的人回來,才能出發。橫豎我現在走不了,不如留下來幫幫忙。”“送親的人?”楚鳴道:“對,送親的人,是新娘子的兄弟。可關奕的堂兄關齊還跟陸將軍在營中呢。聽沈大人講,陸將軍受了重傷,不知道關齊現在如何了。”我心下一動。或許是曆經了太多的事,我對於一些蛛絲馬跡總有著本能的懷疑和猜測。我似不經意道:“楚大哥對這個大舅哥熟嗎?”他笑道:“我父親早年跟關奕的父親交情匪淺,後來,關奕的父親病逝了,她6歲的時候便被送到叔父家養大。叔父實則也是養父。我們楚家跟她叔父倒不熟,我跟關齊也不熟。但如今既有了這層關係,日後定是少不得多些走動了。”我點點頭,進了內殿。楚鳴隨敖羽一起,在乾坤殿各處巡邏。我到內殿坐下,水月便到我跟前兒來。她指著楚鳴的背影道:“姐姐,那人看樣子不像宮裡的人,他是誰啊?”我點了點她的額頭:“如何不像宮裡的人?你說說宮裡的人是什麼樣兒?”水月道:“宮裡的人好像都背著一個框框,行動舉止都有尺度,比如笑,亦有笑的尺度。而剛剛那個人,沒有框框。”我不禁笑道:“你說的倒真是那麼回事兒。”楚大哥笑起來灑脫不拘,行動舉止,皆似帶林間之風。“姐姐,那人腰間的箭很特彆啊。”“豈止是特彆?流雲君子箭的大名,在江湖上如雷貫耳。”“流雲君子箭……”她念叨著。“月兒,你現今在宮中習慣了嗎?”我關切問道。水月點頭:“習慣了,宮中甚好,姐姐也好。”我撫摸著她的臉。進宮這麼久,又捂了三個季節,她皮膚還是有些黑。我本以為她是在鄉間曬的,養一養就白過來了。可這樣瞧著,仿佛天生就是如此似的。據來上京朝賀的外使說,西境之人,便大多數天生黑而瘦小……她靈動的大眼睛瞧著我:“姐姐在想什麼?”“月兒,姐姐在想,你養父養母撫育你多年,實在不易,聽沈大人說,他們也沒有彆的孩子。要不,將他們接到京中來,他們也能常常與你相見。”我緩緩說道。她怔了怔,似乎是在消化著我說的話,片刻,臉上浮出一個潦草的笑來。“姐姐的心意,月兒領了。可養父母一輩子生活在鄉間,乍然背井離鄉,到上京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來,肯定會不習慣。月兒會托人給他們送財物,帶話回。姐姐彆掛心此事了。” 這時,小宮女過來喚她:“二小姐,嬤嬤教儀態的時候到了。”我揮揮手:“你去吧。”她行了個禮,轉頭去了。她走後,雲歸道:“二小姐跟太後一樣聰明,有天分,現在什麼都學得很像樣。女紅、書法,樣樣都來得。”我看著水月清瘦的背影,搖搖頭。人,是沈晝從杭州帶回的。沈晝待我何其忠心,怎麼會出岔子呢?再說,李阿嬤的娘家表妹繡梅養了水月十多年。就算賊人動手腳,難道是十多年前就開始動手腳了?這說不通啊。再說,耳環確實是真的無疑。若水月非真,那耳環從何而來?一定是我想多了。雲歸遞給我一盞茶,是明宇上回送來的大漠茶。不知沈晝送的醫官有沒有到營帳。不知明宇現在傷勢如何了。思及此處,茶入口越發是苦而鹹了。雲歸道:“太後,您想什麼呢?”“水闊恐無路,群山疑似圍。水麵太寬,擔心迷路。峰巒疊嶂,擔心被包圍。雲歸,哀家現在越來越容易胡思亂想了。從前,在太宗皇帝身邊做掌事宮女,覺得太宗皇帝甚是多疑。後來,做了先帝的貴妃,覺得先帝多疑。現在,覺得自己多疑。難道,那把高高在上的椅子,誰坐上,便都開始多疑了嗎?”我歎道。雲歸輕輕地給我揉著肩。“太後,不是您多疑。有句老話兒叫什麼來著,在其位,謀其事。如今,聖上年幼,這一片江山,全得靠您。您擔著多大的心?您睡過幾個好覺?您付出多少?旁人隻看到您的威嚴光鮮,卻看不到您的苦,也看不到您的危險。刺客招招要您的命,您怎能不思慮?”我閉上眼。雲歸麻利地點了安息香。她小心翼翼地勸我道“太後以後莫對峪王太好了,前太子的例子就擺在前頭。旁人的孩子,您再怎麼疼,都是不中用的。到底隔著肚皮。”我道:“熾兒這孩子,倒還不至於。哀家總有一種感覺,作亂的是他母親,此事與他無關。”雲歸急道:“太後,奴婢知道您喜歡這孩子,可您想想,您和他親生母親之間,他會做何選擇?”我緩緩起身,行至窗邊,上回被風吹開的銅扣已被內廷監修好。外頭是雪將化未化的白,時不時地有雪從樹枝、屋頂落下。簷下,是透明的冰淩子。“靠不靠得住,權且兩說。哀家說的是,他不至於。”“熾兒這孩子,從出生就多災多難。當年,成筠江為了爭權,數次拿孩子做工具來扮戲。熾兒尚在繈褓中,成筠江就死了。表麵宣稱是火災意外,可他這些年肯定多多少少有聽說一些事情。但是,他與成筠江父子緣分淺,他不至於為了沒謀麵的父親來殺切切實實疼他的哀家。熾兒深知哀家疼他,如今,在這宮中,哀家是他最大的靠山,彆的,哀家不敢肯定,但能肯定的是,他此時一定不會想著讓哀家死。熾兒不是成灼,他比成灼要聰明得多。不清醒的,是峪太妃——”我吸了口涼氣,看著窗外的景致,大雪初霽。外頭仍是白色。有宮人內侍踩在積雪上,發出吱呀的聲音。踩著踩著,皚皚白雪中踩出一條黑色的路來。“其實,換個思路,峪太妃倒不是不清醒。相反,她自以為自己太清醒。那天,殺手步步要哀家的命時,哀家就有一種感覺。賊人並非是謀逆的布局,而是報私仇的布局。她太想要哀家的命了。至於,權力,她倒是沒這麼大的格局和野心。”雲歸憤然道:“這賊婦人,枉您待她不薄。”我冷笑道:“縱便是哀家送她一座金山,成筠江也活不過來。她心裡依然想要哀家死。她對成筠江的感情,比哀家想象中深厚得多。從方才她撫摸那棵槐樹的情形,便能看出來了。”“她為何選在這個時候動手?”“這個女人腦子不笨。她想動手,但也得有機會才行。你想想昨日的刺殺,多麼周密,得多少天時地利人和,又得多少人支持配合?哀家猜測,近期,有股力量與她聯合了,所以,她自以為勝券在握,到了動手的時候了。”我一步步走向桌案。“哀家最擔心的,不是這個女人。而是擔心,有人利用這個女人為亡夫報仇的癡心,慫恿她。”我死了,灝兒如何坐得穩?渾水之中出蛟龍。到時候,亂成一片,鹿死誰手,誰說得定呢?說話間,小申進來通報,何將軍和張醫官被送回來了。張醫官被抬進醫官署醫治,何將軍跪在乾坤殿門口謝罪。我跟小申說:“傳他進來。”片刻,何烈跪在地上:“臣向太後請罪,未能完成太後之托,臣慚愧至極。”我麵色溫和道:“大雪紛飛,天寒地凍,道路險阻,非卿之罪。”正在這時,窗口落下一隻熟悉的信鴿。我知道,沈晝有話傳來。信鴿與我似故人一般,我招招手,它停在我的書案上。我拆開信,上麵寫著一句話:陸將軍已脫險。我懸了兩日的心,終於落下來。明宇平安。平安就好。信箋的底部,還有一行小小的字:軍中有異,何烈不可信。我平靜地疊起信箋,看著何烈。他方正的臉上,如他所說,流露著“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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