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雪道:“夫人,我也跟著您一起去。”我搖頭道:“彆,你心係此事,難免急躁,若壞了事,反倒不宜。我與陸將軍去便好。”雲歸伺候我換了一身行動輕便的衣裳。那回話的玄衣郎給我們帶路,我和明宇便漏夜出發了。我們乘一艘小船,在海上漂了許久,見到光亮。“夫人,將軍,咱們到了!”帶路的玄衣郎說。“你在這兒守著船就行。”“是。”我和明宇下船,上了島。現在正值七月,島上卻沒有絲毫的熱氣,清涼無比。樹木又高又粗,花朵開得如碗口大小,肥碩豔麗。走著走著,竟看到野物蹦來蹦去,毫不避人。島上的屋子一排一排的,皆為竹樓。家家戶戶的門前係著一根紅色的綢帶。竹樓的下層放些乾柴、米糧。上層住人,亮著燈,窗口依稀有人影。寨子前有一塊空曠的地方,當中燃著火堆。那火堆旁有幾個穿著短衫、係著紅腰帶的男子在看守。仿佛那火一時都不能熄似的。火堆旁有一根木頭做的粗柱子,柱子上端用象形字寫著“火”。明宇道:“這紅衣島似乎對火很推崇,莫非他們這個民族叫火族?”複又笑道:“紅色,便是火的顏色。”“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我喃喃道。明宇說:“姐姐覺得這裡堪比桃花源?”我點頭。說話間,巡邏的人發現了我們,手持大刀,大喝一聲:“何人闖入紅衣島?”明宇將我掩在身後,拔出腰間的兵刃。我輕輕拍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動手。我走上前去,淺淺施了個禮,道:“各位小哥,我乃婦道人家,不懂許多規矩,還望莫要怪罪。我深夜上島,是為尋夫,還請通報一聲你們的當家,把丈夫歸還於我。”那持刀的幾個男子麵麵相覷,一臉的莫名。其中一人喝道:“你的丈夫怎麼會在我們島上?!”我笑道:“我丈夫昨日奉命到紅衣島辦差,遲遲不還,想來是留在島上了。小哥,容我說說我丈夫的容貌,你們想想,或見到過也未可知。我丈夫他身高七尺,一身黑衣,眼若飛鷹,武功高強,惜字如金。”問話的那人聽了,小聲與身旁的人念叨著:“仿佛就是昨夜幫主選中的夫君哪。”他遲疑了一下,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回稟幫主。”我頷首:“多謝。”一盞茶的工夫,那人回來了:“我們幫主請你進去!”幾番曲曲折折,他帶我來到寨子當中的一處所在。這座竹樓與彆處不同,高而大,門前森森的獸骨碼成行。我走了進去,見一妙齡紅衣女子坐在當中。她坐的那把椅子甚是奇怪,像是獸骨,又像是魚骨。可若果真是魚骨,那魚便大得駭人了。椅子上鋪的一層皮,堅挺而發亮,像是深海之魚的魚鱗,可又似鳥的羽毛。太奇特了。我依稀記得《山海經·北山經》中有過這樣的記載:嚻水出焉,而西流注於河。其中多鰼鰼之魚,其狀如鵲而十翼,鱗皆在羽端,可以禦火。食之不癉。 難道傳說中的身上長著鳥翅膀的魚“鰼鰼魚”真的存在嗎?那少女盯著我,上下打量。我也順著她的目光回視她。她左臉上的那道疤從左眼下麵開始,順延到左腮,通紅通紅的,與她整個人融為一體。這道疤於她而言,並非毀其容貌,反倒給她增色不少。顯得她的臉妖冶生動,令人見之不忘。她的眼睛大而寒,似一口冰潭,散發著幽幽的涼氣,然而這雙眼似乎在哪裡見過。“他是你的夫君?”她開口問道。我不動聲色地頷首:“是。”她起身,手上拿著一根魚筋似的藤條,走近我:“可他接了我花嫁大慶上的羊頭。我們火族女子,滿17歲便擇婿花嫁,誰打落羊頭,接住了,便是天神選的夫君。天神的旨意,違拗不得。”明宇竟猜得沒錯。他們果然叫“火族”。我緩緩道:“不慎闖入,是夫君衝撞了當家的,我在這裡替他賠個不是。夫君非火族中人,這個規矩想來對他是不作數的。另則,他早已成家,家中兒女成群,若果真留在這島上,我們豈非成了孤兒寡母?我們圓滿夫妻,情深似海,當家的您又怎忍拆散?天下的好男兒甚多,而我的夫君、孩子的父親,卻隻得這一人。”“孤兒寡母”這四個字令她麵色柔和下來。我閱人無數,看這女子,倒是個心地良善之人。看情態,她似有意允我。她一揮手:“帶上來!”須臾,見幾名男子押著沈晝走出來。沈晝的手腳之上皆縛了厚厚一層的紅綢帶。沈晝見了我,很是驚詫,脫口而出,喚了一句:“夫人——”我生恐他繼續說什麼彆的話,暴露了我們的關係,連忙接口道:“相公,你一夜未歸,為妻好等。”他臉上似有風雪刮過,愣住半晌。隨之,像是明白了我的用意,沒有開口,從鼻腔裡擠出一個“嗯”字。我道:“相公,你打擾了紅幫主的花嫁大慶,趕緊給她賠個不是。日後,咱們拿十個、百個羊頭送與紅幫主。望紅幫主海涵。”沈晝習慣了聽從我的吩咐,下意識地低頭,道了聲:“是。”紅鳳凰細細看了看沈晝,又看了看我,揣摩著我們的神色。她在廳中來回踱了幾步,又回到椅子上坐下。她輕輕一笑,向沈晝說道:“你,抱一下你的妻子。”“什麼?”沈晝眉頭緊鎖。紅鳳凰提出這樣怪異的要求,無非是試探我們的反應,看看我們究竟是不是真的夫妻。我暗暗朝沈晝遞了個眼色。站在沈晝身後的幾個人鬆開了沈晝的手,隻餘腳還縛著。沈晝艱難地走向我,伸出手,抱了抱我。偌多年來,沈晝習慣了以“仰視”的姿態看我。我是太後,是“主”。他是玄離閣閣主,是“臣”。不管對於我的任何吩咐,他永遠隻有一個字,“是”。死生之際,風雨同舟,他從來沒有煽情的字眼,隻有那淺淺的一聲“是”。這一抱,抱得彆彆扭扭。我與他,明明隔得很近,卻又似乎隔得很遠。他身上的每一絲氣息都充斥著兩個字:僭越。沈晝多年不娶,他並非戀色之人,他並不慣於跟女子的這種親近。特彆是我。紅鳳凰敏感地看著這一切,笑起來。她大聲問道:“你們一起回答,什麼時候成的親?”我想了想,說:“大章二十七年。”沈晝也跟著我說:“嗯,大章二十七年。”紅鳳凰道:“方才這位大嫂說你們圓滿夫妻,情深似海,怎麼?成親的日子都記不清楚嗎?”她站起身來,手中的藤條在地上抽了幾下,怒道:“你們彆演了!都說漢人詭計多端,果然是真的!我雖沒有成婚,但寨子裡的夫妻我見過不下百餘對。你們根本不像是成婚十餘年的夫妻!你們臉上的神色,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能說明這一點。”她冷笑起來:“你們當我傻嗎?我紅鳳凰17歲掌管紅衣派,在江湖之中,與各色人等周旋,帶領族人出海,風裡浪裡,坎坷無數,若沒有幾分本事,早就葬身魚腹了!”她不是一個天真的少女。她有與年齡極不相稱的老辣。她是火族的首領,亦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幫派之幫主。她下令道:“綁起來!”明宇拔出劍來,眨眼間斬斷了沈晝手腳上的紅綢。看樣子,他們倆是打算在這紅衣島大打出手了。場麵霎時混亂起來。我心內焦急,我並不想將這件事鬨大。不想傷人,亦不想自損。這時,一聲又一聲的鳥叫傳來。大黑,是大黑。“破天狼的人來了。”紅鳳凰說道。紅鳳凰似認得大黑。門口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彆來無恙。”在這個特殊的情形下,多年不露麵的菜頭,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