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阿南(1 / 1)

眼前的婦人,臉頰腫脹,麵色倉皇,匍匐在地上磕頭,額頭磕出血來。跟方才進來時候的姿態,判若兩人。其實我根本沒有審問王池。他是封疆大吏,朝廷二品大員,無憑無據,焉能輕易問責?至於平寧伯夫人,最擅偽裝、遮掩,貿然審她,不僅審不出個結果,被她拿捏住錯處、反咬一口也未可知。所以,我選擇了從董氏身上找突破口。《三十六計》之無中生有。誑也,非誑也,實其所誑也。故而,我告訴董氏,王池已經供認出她來。她沒腦子,眼皮子淺,且在五王府養尊處優這些年,經不住幾番嚇唬,又格外在意自己好不容易從窮山惡水處到上京掙紮來的榮華,便忙不迭地招了。有了她的供詞,再問其他的,便容易多了。我瞧著董氏,問道:“你們為何要行刺哀家?”董氏摸著自己的腮,苦笑道:“臣妾巴陵娘家那些人,打量臣妾現在日子過得好。其實,臣妾自個兒才知道,好什麼?雖然五王事事聽臣妾的,可他就是個窩囊廢!胖,也就算了;斷了一隻手臂,臣妾也能忍。可臣妾不能忍的是他膽小如鼠!上回,太後佯裝病危,宗室那夥子人來王府找他,他竟嚇得躲在茅坑裡,一整天都不敢出來。後來,還是下人發現他暈在茅坑裡了!這事兒滿上京都知道了!他成了皇室中的笑柄!告訴您吧,整個上京的權貴圈子,沒人看得起五王府!人人都叫他草包王爺!”雲歸脫口而出道:“你有甚資格嫌棄五王草包,若不是五王草包,輪得著你在王府當家?!”董氏瞥了眼雲歸,低頭道:“是!五王是軟耳根,事事聽臣妾的!可這改變不了他窩囊的事實。臣妾難道就不想替他往前走一步嗎?平寧伯府中貴婦聚會,或賞花,或飲酒,大夥兒明麵上對臣妾恭恭敬敬、客客氣氣,背地裡都笑臣妾,笑五王,笑五王府,臣妾……臣妾……”我冷冷道:“所以你鬼迷心竅,鋌而走險。”董氏道:“平寧伯夫人跟臣妾說,南巡是絕好的機會,隻要行事隱蔽,絕不會被發現,神不知鬼不覺。她說,齊魯巡撫王池已經答應了,做好了證據,栽贓給渭王。那……那……太宗一脈,就剩下五王和平王,五王比平王年長,自然就有機會了。平寧伯夫人說得千妥萬妥,臣妾就當了真。”說到這裡,她咬牙切齒哭道:“誰知那王八蛋王池竟這般不中用,事情沒辦成就算了,還將臣妾供了出來……這可如何是好……太後,臣妾絕對不是主謀啊,臣妾哪兒有那個本事、哪有那個能耐……”“蠢婦!”我拍案道,“五王謹小慎微,唯求保命,你卻背著他行這等糊塗之事!怎配為天家婦?”“求太後饒命,求太後饒命……”她磕頭磕得急,華冠掉落,頭發四散開來,如瘋婦一般。 “把所有你知道的,全部寫出來。”雲歸拿來筆墨,董氏邊想邊寫,字跡拙劣,但好歹是寫清楚了。末了,雲歸又拿來紅泥,讓她畫了押。待一切做完,我拿起桌邊的茶盞,喝了口茶。茶已經涼了。進到肺腑裡,就像秋日裡的冷溪。我看向二公主:“炘兒,你瞧這董氏,該如何處置方妥?”二公主站在我身邊,慢慢地,不再哆嗦,她平靜了下來。從一開始見到董氏便閉上眼,到此時,她已經敢睜開眼,與董氏對視。她那雙眼從來都是恭敬的、謙和的、戰戰兢兢的。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她,她看著董氏,眼裡的恨像火焰,一簇簇的火焰,將董氏炙烤得無所適從。董氏爬到二公主身邊,牽著她的裙角:“求公主發發慈悲,在太後麵前替臣妾說說好話……”二公主踢開她的手,思忖良久,開口道:“五王府侍妾董氏,行為魯莽,言語放肆,見罪於當今太後,應誅殺。”我與雲歸對視一眼。炘兒的這句話雖短,卻說得極周到。首先,用“侍妾”來稱呼董氏,將她的身份降低,那麼她的死便是一件沒要緊的事,無須向宗室交代;其次,沒有說出她虐待公主的事,也沒說出她與命婦、官員合謀行刺太後之事,隻說她行為魯莽,言語放肆,以免引來外界對皇室的諸多揣測,動**前朝。炘兒或許知道,我並不打算貿然公開董氏與王池、敖夫人的勾結。這樣的說法來處死董氏,確實是最妥當的。二公主轉身看向我,跪在我膝前:“母後大可以給五皇伯另擇賢惠女子在側,留此禍害,後患無窮。就算五皇伯知道您處死了董氏,亦會體諒您。”我隻猶豫了一瞬,便開口道:“吩咐下去,董氏,杖斃。”董氏淒厲的聲音傳來,她沒有想到,她已供認不諱,卻還是沒免一死。雲歸適時堵上了她的嘴。董氏被拖了出去。二公主看著她被行刑,在我麵前,長跪不起:“謝母後。”我知道,她的心魔沒了。她再也不必夢中驚醒,涕淚長流。她再也不必縮著那隻殘手,如驚弓之鳥。我對雲歸說:“將董氏的供詞收起來,晚上,哀家要出宮,去趟平寧伯府。”“是。”我起身,跟雲歸說道:“陪哀家去禦花園走走。”這個季節,禦花園東南角的小圓柿子熟了,橘紅色,圓溜溜掛在枝頭,甚是喜人。老遠地,看見烯兒。想起,方才,炘兒說,趙媽媽帶著冀公主來園中摘果子了。我正欲上前,看見張潯從樹上跳下來,手中拿著一個稍大個兒的小圓柿子遞給烯兒。我才明白,那會子,我問炘兒為什麼不跟著一起來禦花園,是因為她知道趙媽媽把張潯叫來了,她避嫌,不肯來湊熱鬨,亦不肯讓烯兒不悅。雲歸小聲說:“太後,您瞧著吧,有這個趙媽媽在側,小張公子必會三天兩頭進宮了。”我瞧著眼前的情景,趙媽媽待烯兒百般殷勤,烯兒一臉倨傲,張潯則有悵然若失之狀。張潯輕聲問道:“怎生不見二公主一起來玩?”烯兒厲聲道:“問她做甚!”此時,我想起在嘉禾的時候,如雪說的計策,便跟雲歸講了。雲歸道:“太後您真的打算這麼做嗎?”“哀家知道,這不是一個好辦法。但這孩子性情自私霸道,輕不得、重不得。思來想去,唯有這樣,才能讓她有緊張感,知道約束自己。她是哀家十月懷胎,親生的女兒,難道哀家不疼她嗎?但若她性情不改,真擔心她日後吃大虧。”我歎了口氣。雲歸思量道:“那,不能讓奴婢來說,奴婢跟您太親近了,奴婢說的話,冀公主一定覺得是板上釘釘的實情。戲重了,反不好。倒不如找幾個小丫頭小聲議論,假裝不經意被冀公主聽見。讓她心頭有這個懷疑,又不確定。略嚇一嚇就行。嚇過了頭,奴婢怕出事。”我點點頭。“你說得有道理,便由你去安排吧。”“是。”正說著,小申走過來稟道:“太後,鄒大人帶著一個小女孩兒進宮了,現時在乾坤殿等您。”我轉身,回乾坤殿。見一個小女孩兒站在灝兒麵前。那小女孩兒衣著樸素,卻落落大方,一張鵝蛋臉,乾乾淨淨。她頭上沒有像尋常小女孩一樣,戴著珠花,而是插著一根卦簽當頭飾。灝兒在跟小內侍鬥蛐蛐,玩得正起勁。秋季是鬥蛐蛐的好時節。灝兒的那隻蛐蛐節節勝利,他麵露喜色。小女孩卻站在他身後,淡淡地說了四個字:“這隻要輸。”灝兒怒了,扭過頭來:“何人在此胡說八道!”女孩兒並不害怕,行了個禮:“回聖上,民女鄒阿南。”灝兒冷哼一聲:“明知道孤是皇帝,你還敢胡說?”“民女沒有胡說,您稍稍等一小會兒。”片刻,果見另一隻蛐蛐趁對方驕兵之際,一不留神,撲殺過來,眨眼的工夫,轉敗為勝。灝兒睜大雙眼。他回過神來,又問了一遍身後的小女孩:“你叫什麼名字?”“民女鄒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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