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有私(1 / 1)

我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這些年朝中此類謠言從未停止過。民間茶館教坊,甚至將所謂太後的豔情事編成了故事、編成了曲調,悄然流傳。更有甚者,說太後蓄麵首,每晚子夜,有精壯男子出入宮闈。女人的“大權在握”,總能讓人浮想聯翩。站在事外的人,很容易相信那些所謂的“奇聞逸事”。加之,這些年來,我處置過不少大臣,“狠”名在外。政敵們樂於塑造我“陰險狠辣、荒**無度”的形象。在世人眼中,權力與欲望是分不開的。我不在乎旁人怎麼看。我原本以為我身邊親近的人與我朝夕相處,該是理解我的。可我沒想到,有一天,我的兒子會以這樣的姿態質問我。我奪過他手中的信箋。剛看了個開頭,便知道不是明宇寫的。他不可能用這樣**輕佻的詞彙,也不可能用這樣的口吻與我說話。信中有突襲成功打了勝仗的小得意,亦有對我的思念。“香囊”“歡愛”等語,仿佛我們已是在一起多年的情人。更重要的,是信中對灝兒的稱呼。不尊稱“聖上”,卻以“小子”呼之。凡南來北往的信箋,要想在官道驛站加急,必得蓋上官印。這信箋外麵赫然蓋著明宇的印。灝兒道:“母後,您沒什麼想說的嗎?”我鎮定道:“這信並不是你舅父寫的。”“孤便知道您會如此說。那這印如何解釋?滿軍營都是他的老部下、他的兵。誰又有本事偷他的印來作假?”我瞧了灝兒一眼,淡淡道:“誰說一定要去軍營裡偷?你舅父是個灑脫不拘的人,且練武場上時有打鬥,難保不是從前丟了的印,被有心人撿去,做此文章。”灝兒站在我麵前。我從前抱著上朝堂的兒子,長得已然比我高出一個頭。他挺拔英俊,像一棵伸展的樹木,生機勃勃,枝繁葉茂。每一片葉子、每一寸軀乾都帶著自負與桀驁。“母後,您所說的有心人是誰?”我似笑非笑道:“誰得利,誰便有心。”灝兒沉默了一會子。我擺擺手:“灝兒,你去吧。哀家累了。你舅父如今為了朝廷在南境浴血奮戰,於公於私,你都不該說這件事。”他俯身:“兒臣告退。”行至門邊,卻又轉頭跟我說:“母後,您與舅父,真的是完全清白的嗎?恐怕隻有您自己心裡最清楚。”深秋,冷而乾燥,燭火忽東忽西,把黑夜拉得又長又孤寂。我躺在榻上,睜著眼,看著房梁上細小的雕花。灝兒是介意的。從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就介意明宇的存在。他知道這個舅父是沒有血緣,卻又是我萬分倚重的。當他大一些後,領悟了明宇對我的感情,同時發現明宇在朝中的地位,這兩者交織著,讓他像小獸一樣對明宇心懷敵意與戒備。“您如何對得起父皇的在天之靈!” “您與舅父,真的是完全清白的嗎?恐怕隻有您自己心裡最清楚。”灝兒的話在我心頭過了一遍又一遍。燭影每晃一次,我的心也跟著晃一次。我自己心裡真的最清楚嗎?不見得。這些年我一直在刻意躲避、回避這個問題。我什麼都知道,可什麼都奈何不得。我之前從未想過,此生除了成筠河,還會跟彆的男子有什麼情愛瓜葛。我同成筠河夫妻十年,風雨十年,起起落落,大喜大悲,用儘了我所有的力氣與情愛。我以為我餘生都將心如槁木,不起波瀾。“霜露紛兮交下,木葉落兮淒淒。候雁叫兮雲中,歸燕翩兮徘徊。”我是皇家婦,更是寡婦。難道我真的還有再次選擇的機會嗎?我輾轉到二更天,方才湧上薄薄的睡意。翌日,卻是早早地便起來了。梳妝之時,見桌上有一小小紫緞錦盒兒,想起是不久前明宇拿進宮的。他說是蜀葵做的胭脂,如今上京中最時興的。我當時嗔怪他:“姐姐又不是小姑娘,塗上胭脂去作怪嗎?”他執拗道:“姐姐如何做不得小姑娘了?我瞧姐姐姿容甚美,跟從前在陸府的時候無有差彆。”“胡說!”我笑罵他一句,便將這胭脂丟到了角落裡。成筠河在世的時候,用木芙蓉給我做胭脂。他離世後,我素衣寡居,便再也沒有用過胭脂了。今日,卻鬼使神差地拿起那錦盒兒,用銀簪挑了些,兌上花汁,揉成膏子,緩緩地塗在了臉上。銅鏡之中的那張麵孔,果然有了幾分少年時的顏色。忽聽人喚:“母後萬安。”我轉身,是熾兒來了。我笑道:“前兒你遞了折子,說今日進宮。不承想,來得這麼早。”他拱手道:“兒此行去漠北送二妹妹,一來一回,數月不在上京。一則惦記母後,二則也是有些體己話跟母後說,故而早早進宮。”我瞧他麵色凝重,便問:“熾兒,怎麼了?”“昨晚,聖上突命小舟去傳兒臣進宮,兒臣不知何事,心下疑惑。進了宮,見聖上在自飲自酌。聖上說,讓兒臣陪他喝幾杯。”灝兒對這個掌管宗族事務的堂兄,素來還是頗信任的。且這些年,熾兒很有眼色,從不沾手朝堂上的事,從不結交朝臣,懂得避嫌,對灝兒又頗敬重,從不行差踏錯一步,是皇族中難得的可靠之人。“聖上跟兒臣說,他懷疑……懷疑母後與舅父有私。”那錦盒兒在我手中攥著,越攥越緊。熾兒繼續說:“兒臣說,縱是有私,又如何?”我猛地抬起頭,看著他。熾兒的眼神中流淌的,是對我的敬重與懂得,同時,又有許多焦慮。“母後,您為聖上、為皇家已經做得夠多了。先帝崩逝,兒臣親眼所見您曆經了多少艱難,才有如今的境況。不管您有沒有私,想不想有私,都是您的自由。您應得的自由。若非有您,今日金鑾殿之上坐著的是何人?您無負於先帝,更無負於聖上。您永遠都不可能是聖上的敵人。”我酸澀道:“聖上聽了你的話,是何反應?”熾兒道:“母後,雖然兒臣比聖上年長許多,但兒臣覺得自己看不透他。聖上聽了兒臣的話,反應很奇怪。他搖頭又點頭,末了,說了兩個字,崩逝。兒臣聽了此話,急得了不得。這是何意啊?能用‘崩逝’這二字的,隻有聖上與您。這段日子,兒臣雖不在上京,但聽說了敖大人降職一事,難道聖上是想與您爭個你死我活嗎?”“熾兒莫急,你且回去,不論如何,聖上是母後的孩兒,母後不信他會做出有悖人倫的大逆之事。”“是。”熾兒答應著,仍是擔憂地看了我數回,方去。辰時,灝兒如常在回廊下等我,同我一起去上朝。他神色平靜,仿佛昨日我與他的爭執壓根兒沒有發生過。朝堂上,有禮部的官員提出聖上大婚之事。灝兒就勢提出選後之議。所有待選女子,年庚八字相合者,皆召進宮來,太常養鳥百靈,以百靈出籠,百靈棲於何處,便以誰為後。灝兒笑道:“上天既以鳥入棺為警,那孤便遂天願,以鳥選妻,得天選之後。母後以為何如?”我淡淡地點了個頭。眾臣見我點了頭,皆跪地道:“願聖朝得天選之後,福澤萬年。”禮部送上應選名單。灝兒從上到下看了一遍,似在找尋什麼,須臾,問道:“為何上麵沒有沈清歡的名字?”禮部官員道:“回聖上,沈家小姐病了一場,留下些許眼疾。聖朝祖製,身體有疾者,不得入宮。所以,她不在應選之列。”灝兒點了個頭:“哦。”清歡這場病,倒不知是福是禍。灝兒臉上頗為失落,喃喃道:“眼疾……”但他很快斂了惆悵之色,跟禮部的官員說:“孤知道了。去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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