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聖恩(1 / 1)

雲歸聽了我的話,笑道:“聽太後這話,好像並不是樂於見到中宮遭殃的。原先奴婢以為,聖上並未按您的意思立後,您會對中宮有所不滿呢。”我搖搖頭,看了看雲歸,又看了看沈晝。“阿南這孩子,3歲便被哀家接到乾坤殿來,在身邊兒養了十幾年,哀家看著她從一點點兒大長起來,要說完全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隻是她的性子太過於清冷,就像上京臘月裡的風。怎麼著,都跟人熱絡不起來。哪怕她對人笑,那笑臉上也像浮著一層碎冰。哀家這半生閱人無數,卻沒有見過城府如此之深的少女。她從不多言一句,亦從不多踏一步,但卻讓人感覺她說的每一句、走的每一步都用儘心機。”茶爐中的水沸了。茶煙嫋嫋。殿內彌漫著苦而澀的青氣。我在軟榻上坐下來,將茶爐裡的水緩緩倒進盞中,眼前似乎浮現起二十多年前,禹杭陋巷中的狗洞,我和菜頭的藏身之所。“起初,哀家真的沒有想過讓她來做中宮。哀家把她接到乾坤殿的初衷,是對恩人的報答,亦是對孤女的垂憐。鄒付已逝,阿南是他唯一的後人了,將她妥善養大、給她擇一高門貴族之婿,也算是成全了哀家報恩的心。哀家這一生啊,仇也計較,恩也計較,都不想不了了之。哀家原本心儀的中宮是清歡,可當阿南身著鳳袍入主鳳鸞殿的時候,哀家心裡頭也認了。也許,這就是命。鄒家與哀家的緣分不淺,從大章二十一年鄒付救了哀家一命的時候,就已注定了。”說起清歡,沈晝的臉上湧起幾分愛憐,又交雜著幾分擔憂。我知道他在想什麼,遂道:“沈卿,你是不是擔心灝兒平定了前朝之事,要清歡入宮?”沈晝點了點頭。“微臣擔心的事很多。聖上如此雷霆手段,若以君王之威,強逼沈家,當如何為之呢?”沈晝這個人,一生沒有畏懼過任何東西。縱便是尖刀已懸於頭頂,他的黑金袍都不會有一絲風吹草動。有了女兒之後,他有了軟肋。清歡的喜樂,便是他最大的顧念。我看著他:“沈卿,你放心,哀家還喘氣一日,便不會讓任何人強逼沈家。隻要清歡下定決心不進宮,哀家絕不會讓灝兒為難她。”他俯身:“太後的眷顧,微臣和如雪都銘記於心。”須臾,他抬起頭:“方才,微臣看見太後在桌上寫了一個大大的安字。”“是,安,祈安。哀家想了很久,想了祈安這二字,沈卿,你覺得作為諡號,如何?”諡號,是死去之人才有的。沈晝聽了,猛一霎有些震驚,思量一下,看了看我的眼神,平複下來。他似乎懂得了我話內的意思,拱手道:“祈安,祈家國安康,得四海安寧。平和之中,有大氣磅礴。是太後這一生的寫照。用之作諡號,再合適不過。”說完,便跪安離去。 沈晝走後,雲歸好似是唬著了,她走到我身邊,用手握住我拿著茶盞的手:“太後春秋正盛,如何連諡號都想好了?”我衝她笑笑:“雲歸,你還記得你跟哀家說過的話嗎?你說不管哀家在哪兒,你都會陪著。哀家在乾坤殿,你陪著。哀家上金鑾殿,你陪著;哀家到這萱瑞殿,你陪著;哀家便是去深山老林,你也陪著。無論廟堂之高,還是江湖之遠,你都隻想跟哀家在一起。哀家聽在心裡了,去哪兒都會帶著你。你現在明白了嗎?”雲歸歪著頭,想了好一會子,明白了我的想法:“太後您能這麼打算,真是太好了。”我溫柔地看著她。從她當初堅定地拒絕我為她安排的親事,我便知道了,這個女子,是鐵了心要跟著我到老的。眼下,她知道了我內心的想法,歡喜不已,就連步子都輕快了許多。她準備了一張小小的紙,在上頭寫著一些細碎物件的名稱,口中念念有詞:“那把落了一根齒的碧玉梳,是太後用慣了的,離不得。有一對星河耳環,是先帝登基之初送給太後的,太後雖不常戴,卻是要緊的物件兒,不能忘。太後常用的芙蓉箋,怎麼著也得有。還有……”她經管我的生活多年,對我一應使用之物,比我自己都清楚。正說著,有宮人進來回稟:“太後,宮裡添了新人了,皇後娘娘說,先打發奴婢來告訴您一聲兒,晌午,她會帶著新人們來給您磕頭。”“新人們?”聽這言語,似乎不止一個。“是。鎮南將軍胡謨的女兒胡宛遲小姐,和新任禦林軍統領孔良大人的妹子孔靈雁小姐。”孔良,是從前的羽林衛頭目,灝兒的心腹之人。當日便是敖羽酒後打了他,宮廷禁衛之權才會落於他手。現今已經很清楚,是鄒伏按灝兒的指示,給敖羽下的圈套。而孔良,必是知情之人。灝兒納了他的妹妹,是情理之中,能預想到的事。那鎮南將軍胡謨,剛剛出了花滿樓的一筆糊塗賬。他的女兒能進宮,倒是頗耐人尋味。我思量了一番,便明白了,釋然了。威遠將軍與阿羅伽的勾結,瞞著所有人,鎮南將軍是不知情的。胡謨看起來咋咋呼呼,卻是個赤誠之人。威遠將軍的耳朵被割之後,是他率先起的主意,組織一眾武將們宴請鄒伏,為威遠將軍報仇。這說明他非常看重袍澤之誼,做事敢於人先。縱觀他的履曆,亦是如此,打仗舍得命,是個驍勇、難得的武將。要緊的是,他是個直腸子,從不跟朝堂上的文臣結交。亦不投靠誰。灝兒納了他的女兒,再次表明了不再追究花滿樓事件的態度,徹底安撫了武將們。更可徹底獲得鎮南將軍府的全力擁戴與支持。在明宇失蹤、軍心不穩的當下,這是穩定軍營、穩定軍隊的最佳良策。也向天下兵士,傳達了聖上重武的訊息。我問道:“聖上給了這二位什麼位分?”宮人答:“胡家小姐,封了三品婕妤。孔家小姐,封了四品貴儀。”我笑笑。果然。雲歸擺擺手,那宮人退下了。不多時,守門的小內侍便進來回稟說:“太後,滿宮裡都在傳呢,說兩位大人向聖上謝恩之時,胡將軍喜出望外,感激涕零,老淚都下來了,口中直念著萬不敢想有如此皇恩浩**。”嗬,打一巴掌,給個棗吃。此時的胡謨想必覺得聖上是天底下第一寬厚之人了。晌午,阿南帶著胡婕妤和孔貴儀來了。兩位都是官家小姐出身,禮儀周全。胡婕妤身材修長,皮膚略黑,一雙眼卻是明亮有神,她的母親胡夫人出自安南節度使府邸,帶些夷人血統,故而她身上頗有些異域風情,時而含蓄,時而熱辣。孔貴儀身材嬌小,五官精致,耳朵上戴著蓮花耳飾,孔家曾在江南為官十餘年,孔家小姐在江南長大,有婉約之風。我按規矩說了句:“爾等應安分守己,為皇家開枝散葉。要聽皇後之命,要謹守宮規。”兩人皆恭敬答道:“是。”她二人退下後,我留阿南在萱瑞殿中小坐。“皇後胎象如何?”“托母後洪福,甚好。”“那便好。有你管著後宮,哀家便沒有過問。這一向裡,可都諸事妥當?”“回母後,都還妥當。隻瀾貴儀幾次求見聖上,被拒之門外,鬨了些小脾氣,在綺瀾院摔摔打打的,有宮人稟於兒臣,兒臣已經按宮規訓誡過了。”“此等小事,皇後你斟酌著辦就好。哀家今兒留你,是有件要事,與你相商。”“敢問母後,何事?”我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麵。“清歡的事。”她的眸子猛地一緊,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腹部。我笑著看向她:“如何能讓聖上絕了納清歡入宮的心思,皇後,你可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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