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有喜(1 / 1)

在炘兒嫁去漠北之前,邊民常常聽聞異族凶蠻,膽戰心驚,每到黃昏,都躲進家裡不敢出門,生恐異族來燒殺掠奪。炘兒嫁去漠北之後,邊民們知道有聖朝的公主與大漠王子這樁姻緣,踏實多了。夜晚敢在道旁生起篝火了。看見穿著異族服飾的商旅,亦不再躲躲閃閃了。互市繁榮,兩族融合。史書載“北境久安,民不知兵”是也。灝兒為阿南挑選的川陝名醫進了宮,那人名叫酆陌。原以為,如此盛名之下,必是個白發蒼蒼的老者,不想,竟是個溫文爾雅的青年人,看起來不過三十如許。他穿著一件青色的衣裳,仿佛從山林中走來。他背著一個大大的藥箱,步子均勻而緩慢,言語、行動之間,就像山林裡細細綿綿的落雨。酆陌沒有住在醫官署,也沒有住在內侍們住的司禮監,而是住在了安平觀。他初次給阿南把過脈後,我命雲歸傳他來萱瑞殿。酆陌見了我,行罷禮,並不多語,沉默地立於殿前。我笑笑:“先生如此年輕,便成杏林聖手,想來家學淵源。聖上選先生進宮為中宮侍胎,先生的本事,恐非尋常人所及。”“太後過譽了。名聲是他人給的,不過浮名罷了。草民家世世代代行醫,傳到如今,十七輩了。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螻蟻小民,在草民眼裡,隻有病痛的區彆,沒有身份的區彆。中宮,與鄉野婦人,草民都會一樣儘全力。”他微笑道。我頷首道:“先生醫者仁心。”遂,賜座。雲歸端上茶來。我命她給酆陌斟的是一盞廬山雲霧。葉厚,香凜。酆陌喝了一口,道:“長鬆樹下小溪頭,斑鹿胎巾白布裘。千山煙靄,萬象鴻蒙,草民曾去廬山采藥。那裡仿佛是雲之故鄉一般,雲霧千姿百態,變幻無窮。時而似浩瀚波濤,時而又似輕盈薄絮。那裡的雲霧茶極難得,據說是由鳥雀銜種而來,傳播於岩隙石罅,故而又叫鑽林茶。”雲歸笑道:“酆大夫說得甚是,這茶極難得,江右太守去年隻貢了二十兩。這滿天下,您除了在太後的宮裡,再也喝不到如此好的雲霧了。”酆陌俯身告謝。我用手輕輕轉動著茶盞,慢悠悠問道:“哀家想問先生,中宮的胎象如何?”“回太後的話,皇後娘娘胎象穩健,甚好。”我吹了吹盞中的茶,盞中似升騰起雲霧一般,朦朧了視線。“先生可知腹中男女?”酆陌想了想,笑笑:“太後想是男是女?”“哀家隻想知道實情。”他沉吟道:“中宮將有弄瓦之喜。”我的一顆心放下來。《詩·小雅·斯乾》中有言:“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乃生女子,載寢之地,載衣之裼百,載弄之瓦。”弄瓦之喜,說明阿南腹中懷的,是公主。如此一來,此胎便可得落地。我不願灝兒的手上有此殺孽,亦不願未出世的孩子不明不白地消失。 這樣的結果,是最好不過的了。二月在匆匆的流雲偷換中,來了。後宮之中,又添兩喜。醫官署診出胡婕妤和孔貴儀都有孕了。胡婕妤自不必說,從入宮以來,盛寵在身,得以有孕,情理之中。可孔貴儀恩寵稀薄,從入宮以來,聖上不過去了三回,竟也有這樣的好福氣。龍裔如雨後的筍,一個接著一個。聖上認為是莫大的吉兆,故而帶著皇後與有孕的妃嬪一起去了奉先殿叩謝列祖列宗。隻除了瀾貴儀,她沒有身孕,沒有她的份。她坐在綺瀾院中,怎麼想都想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明明不久前,聖上還給了她隆恩聖寵,幾乎是每晚,他都會來綺瀾院,他說他喜歡圓臉女子,圓潤有福。他跟她一起看歌舞,漢宮秋月。明明不久前,她幾乎與中宮平分秋色。聖上看著她僭越中宮,歡欣默許。難道不是說明在聖上眼中,她比中宮重要嗎?若說因為鄒伏的罪行敗露,連累了她,可為什麼作為鄒家的女兒、跟鄒伏關係更親的鄒阿南卻絲毫不受牽連呢?宮裡的婦人越來越多。那個胡宛遲,簡直就是個狐狸精,還是個半夷半蠻的東西,聖上到底歡喜她什麼?自己甚至都沒來得及看到聖上的翻臉。聖上忽然就不肯見她了。她連被翻臉的資格都沒有嗎?憑什麼。她思來想去,決定讓自己的貼身丫頭芍藥去勾引禦膳房的小內侍劉二刀。讓芍藥趁劉二刀不注意,偷偷往安胎補湯中下藥。她得不到的,旁人也休想得到。可就在她自以為得逞之時,胡婕妤大搖大擺地走進綺瀾院。芍藥竟然跟在她身後。胡婕妤那雙帶著夷人血統的眼睛搖曳著得償所願的笑容。“小賤人,本宮正愁你不犯大過,殺不得你,你便迎頭來作死了。眼下人證物證俱在,看你如何抵賴!安胎補湯乃聖上賜給皇後和有孕妃嬪的隆恩,你居然往裡投毒,謀害龍裔,你是有幾條狗命,敢做此膽大包天之事!”瀾貴儀指著胡婕妤,又指著芍藥,氣得一張圓臉麵皮紫漲:“你!你!原來你這狗奴背叛了本宮!”芍藥低著頭,後退幾步。胡婕妤冷笑幾聲:“你的奴才,比你有眼力見兒。這綺瀾院眼瞅著便如冰窟一般了,怎麼?不另擇明主,跟著你等死嗎?”就如同胡謨與鄒伏,胡婕妤與瀾貴儀的較量,胡婕妤占了上風。胡婕妤將人證、物證皆交與了內廷監。聖上聽說瀾貴儀的罪行後,勃然大怒,賜了綺瀾院一杯鴆酒。胡婕妤捧著鴆酒從綺瀾院出來,跟身旁的小宮人說道:“先帝時,這座殿宇叫作雲夢閣,裡頭住的是麒美人,後來麒美人失寵,死了。現時,瀾貴儀亦失寵,死了。可見,這是個晦氣的地方。”小宮人忙附和道:“娘娘說得是。”死了的瀾貴儀被一張白布裹著,抬出了宮。抬屍體的兩個小內侍晃晃悠悠的,滿臉嫌棄,仿佛手中抬著的是毒物一般。阿南的鳳輦路過,她不經意地瞥了一眼,似是自言道:“都說本宮當日隱忍,不與她計較。可是,命薄之人,有什麼計較的必要呢?”她不是忍。她是真的不在意。沈晝告訴我,一切計劃都按照我吩咐的進行著。東海鏢局的人趁著火族人出海,前去騷擾。東海鏢局在沿海八個郡皆有分號,勢力甚大,亦曾經跟紅衣島有些齟齬。故而,痕跡做得很自然。甚至,為了讓久戰的明宇看不出破綻,沈晝自作主張,隻告訴月兒,沒有告訴菜頭。因為明宇知道菜頭與水家的淵源,紅衣島有難,菜頭的急切方是點睛之筆。實則,東海鏢局的人已被沈晝買通,什麼時候挑釁,什麼時候跟火族打鬥,什麼時候占上風,什麼時候跟菜頭打鬥,用幾分實力與明宇打鬥,什麼時候落下風,都是設計好的事。大黑在海域一圈又一圈地盤旋著。月兒被東海鏢局的人擄去了,不見影蹤。菜頭不知實情,急得如身置熱油之中。我沒有想到,因為沈晝的這次“擅作主張”,竟成全了一樁十幾年都未能成就的姻緣。菜頭奔入龍潭虎穴,找尋月兒。海風拍打著巨浪。蒼茫的海域上一團又一團的霧氣。他一遍又一遍地喊著:“二小姐!二小姐!”一個浪頭打過來,東海鏢局粗大的旗子被海風吹得呼啦呼啦的。月兒的手腳皆被藤條捆住,懸在旗子上,遠遠看去,難辨生死。菜頭的意識一霎便崩潰了:“月兒!”明宇單腿站在一條孤舟上,那舟如箭一般,穿行在水上。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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