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失智(1 / 1)

夜來南風起 棉花花 1186 字 16天前

宛欣院的杜鵑,到了六月間,隻剩三三兩兩在宮牆底下挺立著。挺得嬌豔,卻透著一股子戰戰兢兢,美而荒涼。這些年,宛妃的恩寵稀薄,但成灝總算還記得她,偶爾會過來瞧瞧。內廷監掌事對她不再殷勤。倒是這庭院裡曾經千裡迢迢從雲貴運來的杜鵑,還帶著故土的生機勃勃,年年如常開放。這些杜鵑是宛妃的出身,又是宛妃的寄托。它有西南連綿起伏的山脈裹挾而來的荒蠻氣息,也有曾經鎮南將軍府馬場裡的塵土飛揚。宛妃坐在簷下,喚婢女送來一壺酒,她自斟自飲,喝了一大盅。方才信函上的字在她腦海中轉了一圈又一圈。原來,禦湖邊的小內侍說的話真的不是空穴來風,有人在故意造父親的謠。父親胡謨,一介武人,心思簡單,大字都不認識幾個,滿心滿眼想著戰場殺敵,報效朝廷,哪裡會生出那樣的不軌念頭呢?宛妃記得幼年時,自己與阿娘不為大夫人所喜,居於簡陋的偏房,吃著下人的吃食。隻有父親在府中時,她們母女才能走出偏院,到前廳的桌上吃一口熱騰騰的飯菜。她悄悄練習弓箭,為的是有一天吸引父親的注意。十三歲那年,父親在府中舉辦壽宴,她一箭射下天空中飛過的雄鷹為父親祝壽。父親眯著眼,仿佛意想不到自己居然有個庶女如此英武,他仰頭大笑,喊了聲:“好丫頭!”從此,父親便很願意帶她去騎馬、射箭。連帶著,對她那可憐的阿娘也多看了幾眼。少女時代的胡宛心多麼要強啊。她天生聰慧,學得惟妙惟肖的口技,逗得父親哈哈大笑。她習得絕佳的騎術與箭術,沒有人知道她因此付出了多少努力,兩股鮮血淋漓,手心滿是傷口。突然有一天,一道聖旨到了鎮南將軍府,大姐卻已有意中人,不願入宮,哭紅雙眼。大夫人心疼自己的女兒,提出讓胡宛心替嫁。大夫人攛掇著父親同意此事,說宛心比宛遲的性子要適合進宮。父親本有些猶豫,見宛心沒有不情願的樣子,前思後想,便允了此事。姊妹倆相差兩歲,命運從此交換。其實,胡宛心不算是被迫的,她是半推半就地做了這場交換。她內心中隱約覺得這是個機會。皇宮啊,那是比胡府尊貴千萬分的地方。若她一朝飛上枝頭,阿娘便再也不用受大夫人的氣了。她覺得她孤身一人置身於一條小船上,她永遠握著船舵,把握著自己的人生。她在失去腹中胎兒後,沒有消沉,而是憑著自己的機警、好強和一股子不服輸的勁兒,得到皇後的庇護,在後宮擁有一席之地,並順利成了三皇子的養母。她絕不容許自己、父親,以及胡家陷入泥潭之中。宛妃喝到微醺,走到花壇邊,摘下一朵紅如血的杜鵑放到酒杯之中。她決定跟皇後說清此事,在恰當的時候,用恰當的方式。 那封信函被皇後藏於書籍中,說明她是有心隱瞞此事的。否則,恐怕早已到了聖上的麵前。但她又為何沒有銷毀呢?是覺得信中內容的真假有待探尋,還是想留著日後製衡自己?恐怕兼而有之。宛妃素來知道鄒皇後不是個簡單的人物,她的心思比禦湖的水還要深。但她的船永不能翻。不管是在什麼樣的水域,不管那水是清還是濁。隻有不翻船,才有繼續往前的可能。身旁的婢女說道:“娘娘,那會子在鳳鸞殿,內侍報聖上昏倒了,您不想去看看嗎?”宛妃坐了下來,瞥了婢女一眼:“你沒聽見內侍說嗎,聖上是在蒹葭院昏倒的。本宮才不想去蹚渾水。聖上是個什麼樣的人?從親政起,就咬著一口氣,較著一股勁,不想讓滿朝的文武看輕,不想讓天下人說他不如祈安太後。他素日在前朝的工夫比在後宮多了一多半。如今,在狐狸精那裡出了這檔事,聖上約莫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依本宮看,皇後娘娘去得急了些。此事,遣醫官署幾個得力的醫官悄然過去瞧瞧,探明情況後,待聖上挪至乾坤殿,再去瞧,最為合適。旁人問起,就說聖上忙於政務,累倒了。”婢女點點頭:“還是娘娘見事明白。”成灝是何其愛惜名聲之人。粉飾太平,是成灝最樂於見到的處理方式。關心則亂,皇後在意聖上多過於自己,才會在這樣的時刻亂了分寸。聽到聖上昏倒,臉上頃刻煞白,半絲血色也無。而對於宛妃來說,首先為自己思量,然後才是聖上。聖上對於她來說,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多過於是她的夫君。“可是……”婢女似又想到了什麼,遲疑道,“可是,若聖上此次……”宛妃搖搖頭:“不可能。方才那報信的小內侍眼神閃爍,本宮雖然一時說不上是哪裡不對勁,但肯定彆有用心。恐報信是假,挑唆著皇後去蒹葭院鬨一場才是真。”杜鵑在酒杯中變了顏色,愈發殷紅。宛妃唏噓道:“本宮或許該攔住皇後娘娘的——”倏爾,飲儘杯中酒,又長歎一聲:“攔,卻也攔不住的。”蒹葭院。阿南大步流星地走了進去。宮人內侍們慌忙行禮,阿南不理會,直往內殿衝。內殿門口,站著兩個小宮人。小宮人俯身道:“皇後娘娘,您不能進去,聖上吩咐過,任何人都不能進去……”阿南冷冷地看著她:“讓開。”小宮人認死理兒道:“皇後娘娘,您真的不能進去……”阿南一個巴掌抽了過去。“啪”的一聲,挨打的小宮人麵皮登時腫脹起來。另一個小宮人打了個哆嗦,再也不敢攔。阿南步入內殿。內殿暗暗的,熏著香。一層又一層的珠簾掀開,阿南看著殿中一個身著輕紗的女子,抱著琵琶,奏著輕柔的曲子。“煙輕雨小,一夜紅梅老。幾番花信來時,佳期未到。問風月,離愁彆恨幾許?苦多樂少。”這是《紅梅倚月》。成灝親政前最後一個生辰,沈清歡填詞譜曲的一首小調。成灝躺在榻上,閉著雙眼,雙手交疊,置於胸口上。阿南跌跌撞撞地撲了過去,淚如雨下。“灝兒——”她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喊。好像他還是小時候那個幼主,有幾分調皮,有幾分逞強,小小年紀,便皺著眉頭,故作威嚴。雖然他眼裡沒有她,但她一直沉默地站在他身邊。不論何時,隻要他喚一聲,她馬上應答。阿南握緊成灝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灝兒——”她又喊了一聲,那疼痛山一樣壓到她心口。琵琶聲止住。嚴芳儀走了過來,跪在地上:“皇後娘娘,您莫要打擾聖上安歇——”“賤人!”阿南大吼一聲。那聲音仿佛從她的胸腔中迸發出來,如母獸一般悲鳴。燭台處有一把剪燈芯的剪刀。阿南失去理智,抓起剪刀,刺向嚴芳儀。“本宮要殺了你。”這時,成灝的聲音響起。“皇後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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