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罷,上京涼了起來。宮苑中落英的脈絡裡浸染著山山水水、更深露重。九月初九,是成灝的生辰。萬壽之節,闔宮喜慶。內廷監掌事林觀提前三日便指揮著宮人內侍們將各處都掛上紅綢,回廊裡、宮道上、禦湖邊,皆擺上一盆盆的花開富貴菊。司樂樓中,傳來動人的曲子。宮人們皆知,嚴芳儀為聖上精心籌備了舞曲做萬壽節的禮物,已經在司樂樓緊鑼密鼓地練了好些天了。九月初八那日下午,成灝坐在乾坤殿批閱奏章,突見小舟滿臉喜氣地跑了進來。“聖上,宮門口兒的侍衛接到頭馬快報,二公主的車馬已至京郊,用不了一個時辰,便要進宮了!”“是嗎?”成灝放下手中的筆,站了起來,眉開眼笑。禦筆朱批的奏折因為他的突然起身,最後那一撇劃得格外長。二公主成炘遠嫁漠北數載,成灝許多次在宮廷佳節歡慶之日想象過與二皇姐重逢的情景,想起小時候二姐哄著他、縱著他的那一幕幕。柳絮飛入他眼中,母後、嬤嬤,誰來都不行,一定要二皇姐給他吹,他才肯。小舟是從小兒服侍成灝的小內侍,他對聖上與二公主的姐弟情格外清楚。此刻,他咂摸著嘴說道:“聖上,您要不要出宮迎一迎二公主去?還有您那未曾謀麵的外甥孟和小王子?”“當然!二皇姐歸寧,豈有不迎之理啊!”成灝大踏步地往門外走。走到簷下,他似想起什麼,忽然停住腳步:“小舟,你吩咐鼓樂吹笙的儀仗先行去宮門口,孤去鳳鸞殿,喚皇後同去——”中宮是離乾坤殿最近的地方,不多時,成灝便到了。走到庭院裡,忽然從天而降一個硬物,好在成灝習過武,身手敏捷,飛身一躍,手握住那硬物。原來是一顆鳥蛋。一陣童稚的笑聲。成灝抬頭,見華樂坐在樹杈掏鳥窩呢。成灝寵溺地搖搖頭。這個大女兒越大越調皮,比男孩子還要淘氣。弟弟成詵在她麵前素來唯唯諾諾的。“銑兒,樹上危險,下來吧——”成灝喚了一聲。華樂笑嘻嘻地,敏捷地從樹上下來,撲到成灝懷裡:“父皇,好些日子沒見你了!你不想兒臣、不想母後嗎?”成灝略失了失神,便笑著摸了摸華樂的臉,道:“漠北戰事膠著,前朝許多煩心事,父皇太忙了。現在事情逐漸明朗,父皇的心放下些,會常來看你的。”華樂用手扳著成灝的臉:“母後很想你。她親手做了很多花釀,可她沒有往乾坤殿送。”女兒話如同沾了糖水的荊棘,從成灝的心口劃過,一時之間,又甜又疼。皇後是個寡言的人。“想”這個字,她是絕不會從口中說出來的。她永遠都是清臒、孤直的模樣,一如她種的那些鬆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