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鸞殿。阿南倚在窗邊。四月底了,初夏的風聲沙沙響,蟬鳴還沒有來,金黃色的月亮似乎有些疲倦,一點點地蜷縮,越來越小,漸至月牙的形狀。聆兒用粗陶盞給主子倒了杯溫水,走近,卻發現主子的眼裡有淚光。聆兒嚇了一跳。順康十五年,她因在“方士之禍”中為中宮出過力,在事情平息後,被阿南調到鳳鸞殿,頂替從前小嫄的位置,做了掌事宮女。到現在,好幾年了,她從來沒有見皇後娘娘流淚過。皇後娘娘一直就跟她喜歡的鬆柏那樣,性情堅韌,淩冬挺立,不嬌不媚,沉默清冷。這是她第一次見主子如此。聆兒忙將粗陶盞放下,跪在阿南的膝邊:“娘娘,您怎麼了?”阿南輕輕地笑了笑,天上殘月的光**漾在她的眼裡。“沒事,風吹著小蟲子進了眼,癢癢的,本宮揉了揉。”聆兒道:“娘娘,奴婢知道,從郭姑娘進宮以來,宮中發生了不少的事,您和華樂公主、宛妃娘娘,屢屢牽涉其中……雖然上意不可捉摸,但奴婢相信,主子一定能平平安安的……”阿南沒有說。她流淚的原因,其實是在擔憂胡宛心。雖然從卦簽斷了那一霎起,她不再能卜出未知的前路。但她了解成灝、了解宮廷,也了解這陰謀的漩渦裡樁樁件件的蓄謀已久。戰馬的瘟疫、上京流傳的歌謠、藥王誕辰齋宴上的意外、傳湯內侍的以死明誌,加之君王根深蒂固的疑心。還有她剛剛從賀諫口中得知的消息,西南一帶竟鬨了農民暴動,民間稱之為“長矛軍”。長矛軍以“山中突現煙霞,有尺素降落,上言,甲子年後,龍廷易主”為口號,迅速集結數千民眾,腰纏白綾,手持長矛,進攻當地的都督府。叛軍以教義迷惑眾人,在老百姓中居然獲得了一批支持者。作為鎮守西南的大將胡謨,自然是此次平叛的主力。然而,正當此時,京中卻有一股謠言傳出,此乃胡大將軍賊喊捉賊,故意集結的一夥勢力,目的就是為了做給朝廷看,以寇自重。胡大將軍野心昭昭,想在民間造輿論之勢,為三皇子成詢繼位做鋪墊。這下,胡謨打得快也不是,慢也不是。若是平亂太快,上京這夥子人會說,果然是演戲,說起就起,說平就平,知道的,說是叛軍賊寇,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胡府的家丁。若是平亂情勢膠著,他們便又會造謠說,胡大將軍藐視朝廷,想拿捏聖上。橫豎,都是坑。進退維穀,勢成騎虎。宛心這回有大險了。她的宛心啊,那個一年四季穿著杜鵑色衣裳的女子,給華樂做了好些年小鞋、小衣服、小襪子的女子,那個粗中有細的女子。她出身於西南武將府邸,騎得了快馬,拉得了弓,射得了鷹,一身好拳腳,卻又如她親生母親一般巧繡工,做得一手好針線。她親生母親是個繡娘,嫁給胡謨做妾,一生被大夫人欺淩,抑鬱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