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皇後的產期越來越近,整個坤寧宮都緊張起來。此時,前線的戰事也越發嚴峻了。即使在後宮中,也能隨處聽到相關的議論。吳三桂的軍隊打到了荊州,朝廷下詔書,處死了吳三桂的兒子吳應熊和孫子吳世琳。任命順承郡王勒爾錦為寧南靖寇大將軍,統率八旗勁旅前往荊州,與吳軍隔江對峙。又命安西將軍瓦爾喀率騎兵赴蜀,大學士莫洛經略陝西;命康王傑書等率師討伐耿精忠。又命副都統馬哈達領兵駐兗州、擴爾坤領兵駐太原,以備調遣。那些戰事什麼的,我聽聽也就算了,更多的注意力卻還是在皇後那裡。太醫也說了,產期大約就是這幾日了。五月初三,皇後臨產。從清早開始陣痛,一直折騰到傍晚,終於生下一個男嬰。也不知是因為先前難產憋得久了,還是皇後之前緊張的情緒造成的,這孩子從生下來就牙關緊咬,任接生嬤嬤怎麼弄,就是不哭,眼看著氣息就弱了。接生嬤嬤嚇得不行,忙不迭跟著夏嬤嬤抱了孩子到偏殿去見太醫們,我則留下來照顧皇後。對於那新生兒會如何,我並不怎麼關心,他是未來的太子或者什麼的,於我看來沒什麼乾係。我更在意的是眼前的皇後,這個已經於我朝夕相處了近一年的女人——據說年紀輕輕卻死於難產的女人。我看皇後臉色雖還蒼白,卻安詳地昏睡著,呼吸平穩,且並未見大量出血的症狀,心中不由升起些僥幸,猜想著也許她能逃過這一劫。“宛兒……”正看著人用水給皇後清洗的時候,她悠悠醒轉過來,第一句就是問孩子。“宛兒,孩子好嗎?”“娘娘放心,是個小皇子呢。夏嬤嬤抱去洗澡了,等一會兒就來給娘娘看。”我一邊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參片給她含住,一邊輕聲說。卻不敢告訴實情,隻得含糊其辭。“我怎麼沒聽見孩子哭呢?”到底是做娘的,一問就是重點。我於是又說謊:“哭了,方才娘娘累極,睡著了,沒聽見而已。”“那就好。”她滿足地微笑,任由我給她擦去滿臉的汗漬。“宛兒,你知道嗎?方才本宮心裡其實很怕的。”喝了小半碗燕窩粥後,她精神還很好,和我閒聊。“就怕保不住這孩子,對不住皇上。好幾次都想吩咐你跟產婆說,若有個萬一,先保孩子。隻是那時候太亂,又疼,竟分不出神來。”這話出口,我心裡頓時猛地跳了兩下。“娘娘快彆說這種話了。娘娘跟小皇子,都是福澤深厚的,自然是母子平安,斷不會出什麼事情。”“你不懂的。”皇後又喝了口粥,搖頭示意不再要了。“沒生過孩子,不會明白做母親的心的。這個時候,什麼尊貴,什麼福氣,都不重要了,隻要孩子好好的,便是用命來換,也值得。” 她聲音漸弱,似是昏昏欲睡。我偷眼打量,臉色似乎還好,不像有事,便放心安頓她睡下。**四周圍起了擋風的布幔,內室四角擺著保暖的炭盆,春巧正帶著宮女太監們收拾整理,我便走窗前,將窗戶推開透氣。窗戶推開的瞬間,一陣嬰兒的啼哭之聲頓時衝入屋內,緊接著歡呼慶賀的聲音鋪天蓋地的傳了進來。皇上的嫡子,正精神十足地向外界宣告他的到來!聽那有力的哭聲,誰也想不到出生時那樣的奄奄一息。不安的感覺開始在心頭縈繞,我的手抖得厲害,回身就想去皇後那裡。才邁出兩步,隻覺得心臟好像被大錘子敲了一下,接著就如同被隻手攥住了脖子,竟喘不上氣,也動彈不得,兩腿直發軟,就要朝地上倒。“德宛,你怎麼了?”春巧看我不對,忙過來扶我。我心慌意亂,隻發著抖,卻說不出話來,掙紮著搖搖晃晃朝皇後的床邊去。娘娘……一把掀開帳子,我的心裡頓時咯噔一下,剛才還好好的人,這會兒卻臉色青白,眉頭緊皺,額頭上密密麻麻的冷汗。“娘娘?娘娘?”春巧也發現不對,忙叫了兩聲,她卻沒有反應。我再也顧不得禮節,伸手掀皇後身上的被子。大紅撒花的被子被揚起,底下露出來的,卻是一片更加觸目驚心的紅。“快來人啊!傳太醫!皇後見紅了!”外麵的人聽見動靜,都衝了進來,一時間竟把個內殿擠得水泄不通。我腦中已是一片空白,茫茫然被擠到了角落裡,插不上手。那一片不斷擴大的鮮紅還在眼前,分外的刺眼。剛才明明還好好的……我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真有那樣冥冥中的力量掌控著,本已止血的皇後竟在小皇子被救活的同時血崩……“我們不過是掉進了時間縫隙的螻蟻罷了,如果妄想改變曆史車輪的軌跡,結果隻會是痛苦。”戴鐸的話在耳邊響起,震耳欲聾。腿一軟,我跪坐在了地上。如果不是巧合……身邊就是燃燒著的炭火,可我卻被寒意漸漸包圍。如果不是巧合……“德宛,快過來!皇後娘娘叫你!”恍惚間,耳邊聽到夏嬤嬤的叫喚,我才回過神來。就看皇後床邊已經空出許多地方,那些太醫、接生嬤嬤、還有宮女太監們跪了一地,隻有皇上抱著小嬰兒,坐在床邊。**,臉上慘白的皇後正朝我輕輕招手。我忙起身想要過去,卻發現腿軟得站不起來,隻能手腳並用的爬行。跌跌撞撞來到床邊,就聽她正用虛弱的聲音叫我:“宛兒……”“娘娘,奴婢來了。”我磕頭,旁邊夏嬤嬤已經在抹淚了。“宛兒,你靠近些。”皇後的聲音很輕,好像隨時消散的輕煙般飄渺。我此時也顧不得彆的,忙又靠前了一些。皇後一隻手拉住我的手,轉頭看向一邊的皇上:“孩子……”皇上忙將手中的嬰兒遞到皇後跟前,她卻輕輕搖頭,拉著我的手往孩子那裡送。我會意過來,伸手接過那小小的身體,抱在懷裡。